天还没亮透,青竹沟的晒谷场就被保卫科的吉普车碾出两道深辙。
张所长踩着露水跳下车,手里攥着连夜整理的案卷:“顾科长,外围布防交给你。苏同志,跟我去知青点。”
苏檀把军大衣裹紧些,腕间翡翠镯硌得生疼——那是她昨夜翻出的,原主藏在木箱底的旧日记本,每一页都夹着林月白写的“帮忙带信”“替我转交”的便签。
知青点的门“吱呀”一声被踹开时,林月白正蹲在灶前揉面,围裙上沾着面粉,见是保卫科的人,手一抖,面盆“哐当”砸在地上。
“张所长这是……”她眼眶立刻红了,“我就是个烧火做饭的知青,能犯什么事?”
“林主任的事,你不清楚?”张所长把赵文斌的口供拍在桌上。
林月白后退半步撞翻了竹凳:“我、我舅舅是供销社主任,他能有什么事?”
苏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叠泛黄的信封——王翠娥昨夜在灶房窗台发现的,最上面那封还带着林月白的脂粉味。
“这是你写给赵文斌的,说‘种籽要挑最壮的,卖价能翻三倍’。”她指尖点着信尾的字迹,“钢笔字,和你上周帮我写的入团申请书,一个样。”
林月白的脸瞬间煞白。
顾沉砚从门后摸出个铁皮盒,“咔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封密信,每封都盖着“绿源科技”的火漆印。
“赵文斌说,这些都是你亲手塞给他的。”他声音冷得像冰碴,“还说你每次递信,都要他多偷两把红薯种。”
“我、我只是帮舅舅跑腿……”林月白突然跪下来,拽住苏檀的裤脚,“我真不知道那是走私!他说就是帮邻县供销社调货……”
“调货需要用外汇券?”张所长把从林家老宅搜出的铁盒往桌上一扔,金属碰撞声震得林月白打了个哆嗦。
她盯着那叠印着外国字母的票券,突然尖叫起来:“是舅舅逼我的!他说我要是不帮忙,就把我下放到更穷的山坳!他说苏檀的红薯种能卖去香港,能换好多钱……”
“铐上。”张所长朝身后的干警点头。
林月白被拖出门时,指甲在门框上抓出几道白痕。
苏檀望着她扭曲的脸,想起原主投井前那个雨夜——林月白正是举着半袋红薯干,哭着说“我亲眼看见你偷的”。
晒谷场那边传来敲锣声。
周大队长攥着铁皮喇叭站在谷堆上,脸涨得通红:“今儿个起,试验田扩大到西坡!苏同志说了,新育的红薯种能多打三成粮!”
苏檀挤到人群前,把两本红皮证书塞给王翠娥和李春来:“上个月翻地最积极的两位,大队表彰。”王翠娥攥着证书直抹眼泪,李春来的锄头往地上一杵:“明儿我带儿子去挖沟,保证不耽误栽苗!”
周大队长偷偷扯了扯苏檀的衣袖,声音压得低:“那啥……我昨儿让婆娘蒸了糖糕,你下晌来家里吃?”他挠了挠后脑勺,“算我赔罪。”
苏檀没接话,目光扫过田埂上正插标记的顾沉砚——他军装领口敞着,露出结实的锁骨,见她望过来,冲她挑了挑眉。
深夜,顾沉砚踹开省城粮油公司仓库的铁门时,霉味混着红薯香扑面而来。
墙角堆着十口大木箱,撬开第一口,整整齐齐码着青竹沟的红薯种;第二口,是成捆的全国粮票;第三口……他摸出个牛皮纸袋,里面掉出张泛黄的批文,落款是“绿源科技有限公司”。
“全带走。”他给张所长拨电话,“顺藤摸瓜,能揪出一串。”
半月后,青竹沟的红薯苗铺满了西坡。
苏檀蹲在田边掐叶,裤脚沾着泥,听见身后脚步声,头也不回:“张所长说我爸的案子,省高院要重审?”
“嗯。”顾沉砚在她身边蹲下,手指轻轻碰了碰她腕上的翡翠镯,“当年他被诬陷倒卖粮票,现在查到是林茂才做的局。”
山风卷着稻浪扑过来,苏檀望着远处飘起的炊烟,喉咙发紧:“等我爸平反……”
“等那一天,”顾沉砚把她的手包进掌心,“我带你去领结婚证。”
“苏檀同志!”邮差的吆喝声从村口传来。
苏檀转身时,一封贴着花蝴蝶邮票的信落在脚边。
信封边角磨得起毛,正面用钢笔写着“致苏檀同志”,落款处盖着枚暗红印章——不是国内的,像南洋那边的。
顾沉砚弯腰捡起信,目光扫过落款,皱了皱眉:“谁寄的?”
苏檀指尖轻轻抚过印章,没说话。
风掀起信纸一角,露出里面半行小字:“小檀,我是婉秋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