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的人来得比顾沉砚说的还快。
第三天晌午,两辆绿吉普碾着泥路冲进青竹沟,车顶上的大喇叭响得山雀都扑棱棱飞起来:“全体社员到晒谷场集合!”
苏檀正蹲在灶屋腌酸辣椒,听见动静抹了把脸就往外跑。
晒谷场早挤得水泄不通,周大队长站在石碾子上直搓手,后衣领都被汗浸透了。
“根据群众举报,我县‘账影联盟’特大贪腐案调查终结。”省纪委的干部举着扩音器,声音震得人耳朵发麻,“主犯林国富、陈文远等七人,涉嫌贪污军粮、伪造账目、迫害知青等十七项罪名,即日逮捕!”
人群炸开了锅。
“当年老苏家丫头投井,是不是他们害的?”
“我家分粮少半袋,敢情是被他们偷了!”
苏檀捏着腌菜的木勺,指节发白。
原主那封浸了井水的遗书突然在眼前晃——当时所有人都信她偷粮,可谁也没问过,一个城里丫头哪来的胆子去翻队里的粮囤?
“特别要提青竹沟的苏檀同志。”干部突然转头,目光精准锁在她身上,“要不是她整理的新旧账对比、审讯录音,这烂了十年的账本子,怕是要带进棺材里!”
周大队长猛地拍大腿,震得石碾子嗡嗡响:“我周老三今天得给苏同志鞠躬!”他真就弯下腰,腰板直得像根松树干,“前年我信了林月白那小妮子的话,说你偷红薯干,是我老糊涂!”
苏檀慌忙去扶,手被他粗糙的掌心磨得发疼。
她瞥见人群里林月白的脸,白得像张草纸,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趁热打铁。”散会后,苏檀拽住顾沉砚的袖子,“现在社员们都盯着,得把财务规矩立死了。”
当晚,大队办公室的煤油灯亮到后半夜。
苏檀摊开从空间里翻出的旧会计课本,在黑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表格:“以后每笔收支都记这本‘阳光账本’,买盐打油都写清楚。再选五个监督小组的人,老党员、妇女队长、贫农代表各一个——”她顿了顿,扫过门口探脑袋的顾小满,“再加个小学生,小孩眼睛最尖。”
周大队长盯着黑板直点头:“就这么办!明儿我就挨家挨户发本子,让老李家那读过初中的小子当记账员!”
窗外的月光爬进窗棂时,顾沉砚的军裤口袋突然震了震。
他摸出电报,脸色微变。
“军区调令。”他把泛黄的纸递给苏檀,“新组建的地方经济保卫科缺人,上级要我去报到。”
苏檀的手指停在“三日后启程”那行字上。
她想起地窖里锁着的真账本,想起顾小满举着空间种的甜桃追在身后喊“神仙姐姐”,想起昨夜顾沉砚帮她修漏雨的屋顶时,军大衣蹭上的草屑。
“你想去吗?”她问。
顾沉砚低头,指腹蹭过她发顶翘起的呆毛:“保卫科管的是粮站、供销社这些地方。咱们现在搞‘阳光账本’,往后青竹沟要卖山货、搞副业,总得有人在外面护着。”
苏檀突然笑了:“那你收拾行李吧。”她转身往灶屋走,声音闷在风里,“我去给你炒点花生带着。”
半夜,顾沉砚摸到灵田边。
月光把竹篱笆照得透亮,苏檀正蹲在菜畦前,翡翠镯在手腕上泛着幽光。
“我不会走。”她头也不回,“青竹沟的地刚翻松,我得看着它长出苗来。”
她递过个牛皮信封,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顾沉砚同志新任务”。
“打开。”
顾沉砚抽出信纸,上面是苏檀的小楷,每个字都方方正正:“第一,保护粮站的秤砣别被人动手脚;第二,盯着供销社的账本别再烂;第三——”他喉结动了动,“第三,等我把青竹沟的分红算清楚,你得回来娶我。”
晨雾未散时,顾沉砚的军绿色背包上多了个蓝布包,里面是炒得喷香的花生,还有苏檀塞的半块空间种的甜薯干。
村口的老槐树底下,苏檀攥着小账本,看他上了拖拉机。
“到了给我发电报!”顾小满追着车跑,手里的甜桃掉了都顾不得捡。
拖拉机突突突开走了,扬起的尘土里,苏檀翻开账本最新一页。
铅笔字还带着墨香:“79年春,青竹沟第一笔集体分红到账——红薯干两百斤,玉米三百斤,社员每人分油票两张。”
她抬头,看见山坳里升起第一缕炊烟。
烟里裹着煮红薯的甜香,裹着顾小满追鸡的笑声,裹着老李家媳妇数油票时的念叨。
整个青竹沟像块被擦亮的铜镜子,在晨光里晃得人眼睛发酸。
“苏同志!”队里的二壮跑过来,裤脚沾着泥,“周大队长让你去仓库,说明儿要分春播的种子。”
苏檀应了声,把账本往怀里拢了拢。
风里突然飘来几句碎嘴:“听说今年种子不够分?”“林月白刚才在井边说,怕是有人偷偷扣了……”
她脚步顿了顿,低头摸了摸手腕上的翡翠镯。
空间里的灵泉正“叮咚”作响,像在应和什么。
山那边,布谷鸟开始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