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岩石紧贴着后背,湿透的粗布衣衫如同第二层皮肤,不断汲取着身体里本就不多的热量。瀑布永不停歇的轰鸣在巨大的岩洞内回荡,低沉而恒定,如同亘古不变的心跳,反而衬得这水帘之后的隐秘空间愈发寂静。水幕折射进来的幽蓝光影在嶙峋的洞壁上缓缓摇曳,变幻着光怪陆离的形状,如同梦境中不安的涟漪。
爷爷枯槁的身躯靠坐在岩壁凹陷的角落里,身下垫着参精小窝里那些干燥柔软的枯草和苔藓。他双眼紧闭,眉头因痛苦而紧锁,灰败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泛着青灰。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极其艰难,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只有喉咙深处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声。嘴角残留的淡金色血沫早已干涸凝结,在幽蓝的光线下如同刺目的勋章,无声诉说着强行催动精血、硬撼黑炎、穿越瀑布冲击的惨烈代价。他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我跪坐在爷爷身旁,浑身冰冷,身体因为恐惧和疲惫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褡裢里仅存的几颗固本培元丹药,已经碾碎用水化开,小心翼翼地喂爷爷服下,但效果微乎其微。我只能用尽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小心地擦拭他脸上干涸的血迹和泥污,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浸透冰冷的瀑布水,敷在他滚烫的额头和冰凉的手腕上,试图用物理降温缓解他体内道炁紊乱带来的高热与阴寒交织的痛苦。每一次触碰,都能感受到他皮肤下那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生命力在艰难地搏动。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我的心脏,几乎无法呼吸。爷爷那气若游丝的模样,比洞窟中面对邪修头目的黑炎时更加令人绝望。这一切的源头…都是我!
自责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神经。
是因为我!
是我体内的鬼玺碎片!
在爷爷为我硬抗那焚魂蚀骨的黑炎时,极致的恐惧和暴怒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引动了这柄双刃剑!它爆发出冰冷的威压和凝练的锁链,虽然暂时缠住了邪修头目,却也如同黑夜中的烽火,彻底暴露了“钥匙碎片”的气息!
邪修头目那惊骇欲绝又贪婪狂热的嘶吼——“夺回钥匙!”——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荡!
正是这暴露,引来了追杀!让爷爷不得不拖着本就沉重的伤势,在崎岖湿滑、危机四伏的山林中亡命奔逃!一次次强行催动残存的道炁,一次次加重伤势!最终为了穿越那灭顶的瀑布洪流,更是承受了足以震碎脏腑的恐怖冲击!
如果不是鬼玺失控爆发暴露了行藏…如果不是我实力不济,在关键时刻非但不能保护爷爷,反而成了需要他拼死守护的累赘…爷爷何至于伤重至此?!
“冲动…实力不足…未能保护爷爷…” 爷爷在破庙疗伤时的谆谆教诲,如同重锤般反复敲打着我的神经。鬼玺之力是双刃剑!不到生死关头绝不可依赖!更不可主动尝试引导!可我…却在最危急的时刻,被它反客为主,被那冰冷暴戾的意志所裹挟!引来了滔天大祸!
胸口处,那块沉寂的碎片传来一丝微弱的、冰冷的悸动,如同死神的嘲笑。左臂深处的阴毒,也传来阵阵麻木的刺痛,如同附骨之蛆,时刻提醒着我体内潜藏的巨大隐患和随时可能爆发的危机。
浓烈的自责如同毒液般在血管里奔涌,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我吞噬。我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看着爷爷气若游丝的模样,一股深沉的恐惧攫住了心脏——如果爷爷…如果…
“咳咳…” 一阵微弱却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爷爷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白泛着浑浊的黄色,如同蒙尘的古镜。然而,那目光深处,却依旧顽强地闪烁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清明。他的目光艰难地移动,落在我写满自责、痛苦和恐惧的脸上,嘴角极其微弱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似乎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又被一阵更剧烈的咳嗽打断。这一次,咳出的不再是淡金色的血沫,而是夹杂着暗红血块的、粘稠的污血。
“爷爷!” 我惊骇欲绝,连忙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想帮他擦拭,心慌得如同擂鼓。
爷爷枯槁而冰凉的手,却异常坚定地、轻轻地按住了我慌乱的手腕。他的手几乎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杂音,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飘絮,断断续续,却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傻…孩子…不怪你…”
他停顿了许久,似乎在积攒力气,浑浊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我的眼睛,直视灵魂深处翻腾的悔恨与恐惧。
“鬼玺…凶物…其力…如渊…如狱…” 爷爷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沉重,“威能…莫测…凶险…更甚…非你…所能…驾驭…”
他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蜷缩,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告诫:
“然…你…记住…此物…是双刃剑!今日…它能…噬邪力…救你我…他日…利刃…亦可…反噬…其主…”
爷爷的话语如同重锤,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的心上。双刃剑!后患无穷!爷爷的警告从未如此刻般清晰、沉重!
他枯槁的手指微微用力,捏了捏我的手腕,浑浊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深沉的期许,语气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智慧:
“莫…自责…冲动…人之常情…然…根基…道法…心境…方是…根本!”
“根基…厚…道法…纯…心境…稳…如磐石…立海中…任他…惊涛骇浪…我自…岿然不动…方能…驾驭…凶刃…而非…为刃…所驭…”
爷爷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也开始涣散,但那份嘱托的重量却沉甸甸地压了下来。根基!道法!心境!这是抵御鬼玺反噬、真正掌控力量的根本!而不是像这次一样,在危机中被本能和凶物牵着鼻子走,引火烧身!
“我…记住了…爷爷…” 我的声音哽咽,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巨大的悔恨依旧啃噬着内心,但爷爷的话语,如同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让我看清了方向。
就在这时,岩洞深处传来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只见那只雪白如玉的小参精,不知何时又悄然出现。它小小的身影在幽蓝的光影中显得格外灵动。它嘴里叼着一小片边缘带着细密锯齿的、形状奇特的翠绿叶子。那叶子不过婴儿巴掌大小,却散发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草木清香和勃勃生机!叶片表面隐隐流动着温润如玉的光泽,仿佛凝聚了整座森林的生命精华!
参精小心翼翼地走到爷爷身边,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看了看爷爷灰败的脸色,又看了看我。它将那片翠绿欲滴、散发着浓郁生机的奇异叶片轻轻放在爷爷冰凉的手边,然后用小爪子极其轻柔地推了推叶片,又指了指爷爷的嘴,发出细微的“吱吱”声,眼神中充满了纯净的关切。
“这…这是…” 我惊讶地看着那片非同寻常的灵叶。
爷爷浑浊的目光艰难地移向手边那片灵叶,黯淡的眼底闪过一丝微弱的波动,似乎认出了什么。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声。
我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将那片蕴含着磅礴生机的翠绿灵叶捧起。叶片入手温润,浓郁的草木清香瞬间驱散了洞内的血腥和阴冷,让精神都为之一振。我小心地将叶片凑近爷爷干裂的嘴唇。
爷爷极其艰难地张开嘴,我用指尖小心地将叶片撕开一个小口,一股粘稠、清亮、如同翡翠琼浆般的汁液缓缓流淌出来,滴入爷爷口中。
汁液入口的瞬间,爷爷灰败的脸色似乎极其轻微地缓和了一丝,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展,喉咙深处那如同破风箱般的杂音似乎也减弱了半分。虽然杯水车薪,但这蕴含着草木精粹的生机之力,无疑如同雪中送炭,暂时稳住了爷爷濒临崩溃的生机!
参精见爷爷服下了灵叶汁液,似乎松了口气,小小的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退回到岩洞深处的阴影里,如同一个无声的守护者。
看着爷爷微弱却平稳了一些的呼吸,感受着手中灵叶残留的温润生机,再回想起爷爷那番关于根基、道法和心境的沉重嘱托,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和决心,如同破土的幼苗,在自责、悔恨与恐惧的废墟中,顽强地生长出来。
鬼玺碎片在胸口沉寂着,冰冷依旧。
左臂阴毒的刺痛,麻木未消。
前路凶险莫测,黑炎教、常家、地脉之眼、钥匙碎片…如同一座座沉重的大山。
但此刻,心中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清晰的方向。
我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被指甲抠出的血痕隐隐作痛。目光落在爷爷沉睡般枯槁而平静的脸上,又缓缓移向洞外那永不停歇、象征着自然伟力的巨大瀑布水幕。
变强!
不是为了掌控那冰冷的凶刃。
而是为了拥有守护的力量。
为了不再让至亲之人因我而伤!
为了有朝一日,能真正立于惊涛骇浪之中,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