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3月9日,冀北山区。
狂风卷着雪粒,抽打在行军队伍的棉袄上,发出沙沙的响声。于学忠勒住缰绳,战马喷出的白气在胡须上凝结成冰碴。他抬手抹去望远镜镜片上的霜,远处长城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而日军炮火炸开的红光,像地狱的篝火般在天际线跳动。
\"报告总司令!\"副官李振唐深一脚浅浅踩过没膝的积雪,羊皮军靴里灌进的雪水早已结冰,\"第八师团先头部队突破石匣镇,日军骑兵斥候已摸到潮河岸!\"
于学忠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马鞍旁的枪套——那里插着一把比利时造勃朗宁,是张学良去年在北平亲手所赠。他忽然想起半个月前军部会议上,何应钦摊着地图说\"古北口天险足可坚守三月\"时的笃定神情。
\"传令——\"他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一〇五师轻装急进,两小时内抢占南天门制高点!\"
队伍末尾突然传来骚动。军医陈思齐跪在雪地里,正用手术剪剪开一个年轻士兵冻硬的绑腿。溃烂的小腿暴露在空气中,腐肉与冰碴黏连成紫黑色。
\"截肢!现在就要截!\"陈思齐扭头嘶喊,药箱里的止血钳叮当作响。
\"不...不拖累弟兄们......\"那士兵突然抽出刺刀,猛地扎向自己咽喉。鲜血喷在雪地上,像绽开的红梅。
于学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下令:\"留一个班就地掩埋,其余人——跑步前进!\"
马蹄踏碎河面薄冰,惊起芦苇丛中栖息的寒鸦。
3月10日凌晨,南天门阵地。
残破的城墙垛口后,中央军第十七军的伤兵们蜷缩在射击孔下。一个少尉用刺刀撬开罐头,凝固的猪油混着冰碴,他舔了舔刀刃:\"妈的,比哈尔滨三九天的铁栏杆还凉。\"
\"于司令到!\"
士兵们慌乱起身敬礼。于学忠摆手制止,弯腰钻进半塌的敌楼。借着马灯光亮,他看见墙上的血字——**\"十七军三团二连,民国二十二年三月七日与阵地共存亡\"**,字迹末端拖出长长血痕,像是写字人被突然拖走。
\"报告!\"满脸硝烟的赵明参谋摊开地图,\"日军第六联队占领了龙王峪东侧制高点,我们的重机枪射界被封锁!\"
地图上标注的等高线突然刺痛于学忠的眼睛——那地形与九一八当晚北大营西侧的丘陵何其相似。他抓起铅笔狠狠划掉原有部署:\"调三挺马克沁上仙女楼,对着峪口给我打交叉火力!\"
外面突然传来尖啸。
\"炮击!卧倒——\"
整段城墙在爆炸中震颤,陈年砖灰簌簌落下。于学忠被气浪掀翻时,瞥见窗外一株百年古松被拦腰炸断,燃烧的树冠缓缓倾倒,像支巨大的火把插在雪地上。
3月12日晨,北翼城墙。
机枪手孙大虎把打红的枪管插进雪堆,滋啦声里腾起白烟。他摸了摸腰间最后两个弹鼓——这是用二十块大洋跟溃兵换的,上面还沾着原主人的血迹。
\"三百米...两百米...\"他念叨着,看日军黄色军服渐渐填满准星。突然,走在最前的鬼子举起步枪,刺刀上挑着个血淋淋的物件。
望远镜里,于学忠看清那是颗人头——披散的头发上还别着朵褪色的绒花。
\"操你姥姥!\"孙大虎吼叫着扣动扳机,子弹将那个炫耀战果的日军天灵盖掀飞。
日军后续部队竟踏着同伴尸体继续冲锋,最前排的甚至背着火焰喷射器。火龙舔过垛口,两个东北军士兵瞬间变成火团,惨叫着滚下城墙。
\"上大刀队!\"于学忠抽出祖传的厚背砍刀,刀柄缠着的红绸早已褪色,那是当年郭松龄反奉时留下的血渍。
3月14日午,烽火台指挥部。
于学忠正在电文上盖章,突然听见炮弹破空的特殊尖啸——比75毫米山炮沉闷得多。
\"240毫米重炮!隐蔽——\"
整座烽火台像积木般坍塌。于学忠被气浪抛到墙角,断裂的房梁压住左腿。他看见赵明参谋的上半身栽在地图上,鲜血顺着\"古北口\"三个字蜿蜒流淌。
\"总司令!\"李振唐满脸是血地爬进来,指甲在扒砖石时全部翻裂。
于学忠却盯着从废墟里飘起的一张纸——那是张学良的亲笔手令,**\"必要时可放弃热河\"**几个字正在火光中卷曲焦黑。
\"先救电台...密码本在...\"话音未落,第二轮炮击将原地炸出五米深坑。
3月15日黄昏,主城墙。
残阳如血,照在只剩三人的大刀队身上。于学忠的刀已经崩口,刀背沾着脑浆和碎骨。他踢开脚边日军少佐的尸体,发现此人胸前挂着个铜牌——**\"昭和六年满蒙开拓团\"**。
远处突然响起冲锋号。
中央军第十七师残部竟然从侧翼杀出,领头的军官挥舞着青天白日旗,旗面被子弹撕成缕状。
\"援军?\"李振唐不可置信地揉眼睛。
\"不...\"于学忠哑着嗓子笑了,\"是昨天被我们收容的溃兵。\"
当夜清点伤亡:东北军一〇五师战死832人,中央军十七军阵亡1400余人。日军战报记载\"第八师团古北口战役减员1893名\"。
于学忠站在城头,看医务兵用担架拾走最后具尸体。月光下,那具遗体右手仍紧紧攥着半截刺刀,刀柄上刻着\"东北讲武堂第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