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学忠回到警备司令部时,天色已近黄昏。审讯室里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被李振唐从枯树林边缘一个废弃窝棚里找到的“活口”,正瑟瑟发抖地坐在冰冷的铁凳子上。他同样穿着东北军的棉袄,但明显不合身,脸上有些擦伤,眼神躲闪,透着难以掩饰的惊惶。
“叫什么名字?哪个部分的?”于学忠坐在主位,没有拍桌子瞪眼,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却让那士兵如坐针毡。
“报…报告长官…小…小的叫孙二狗…是…是后勤处辎重营三连的…”孙二狗的声音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
“辎重营的?怎么会出现在押运开拔费的车队里?谁派你去的?”李振唐厉声喝问。
“是…是张…张团长临时点的小的名…说…说人手不够,让小的去凑个数…帮…帮着搬搬箱子…”孙二狗头埋得更低了。
“张团长?哪个张团长?”于学忠追问,语气依旧平稳。
“就…就是张景禄张团长…”孙二狗的声音细若蚊蚋。
张景禄!这个名字让于学忠和李振唐心头同时一凛。此人是已故杨宇霆的旧部心腹,杨常倒台后,虽未被清算,但一直被边缘化,安排在后勤辎重部门,心中怨气不小是众所周知的。
“说!劫车的是谁?看清楚了吗?”李振唐逼近一步,气势迫人。
孙二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恐惧和“回忆”的夸张表情:“看…看清了!就…就是咱们自己人!穿…穿着咱们的军服!领头的…领头的那个大胡子,我…我认得!是…是张团长手下的马弁,叫…叫刘大疤瘌!他们…他们下手忒狠了!见人就杀啊!王排长想跟他们讲理,话没说完就被…被一枪撂倒了!小的…小的吓得魂都没了,趁乱…趁乱滚到河坡下装死…才…才捡了条命…”
他语速极快,仿佛演练过无数次,细节“丰富”,指向明确——张景禄指使手下干的!
于学忠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这“活口”的供词,简直就像照着剧本念的,太顺了,太完整了,反而处处透着虚假。尤其是那刻意强调的“自己人”三个字,充满了煽动性。
“哦?自己人?”于学忠微微挑眉,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孙二狗的皮肉,“刘大疤瘌?张团长的人?那你倒是说说,刘大疤瘌脸上那道疤,是在左脸还是右脸?多长?怎么来的?”
“啊?”孙二狗猛地一愣,眼神瞬间慌乱起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疤…疤瘌…在…在右脸…不…好像是左脸…挺…挺长的…是…是早年跟人打架…被砍的…”他语无伦次,漏洞百出。
于学忠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不再看他,转向旁边负责记录的书记官:“带下去,单独关押,严加看管。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
“是!”立刻有两名卫兵上前,将瘫软如泥的孙二狗拖了出去。
“总司令,这分明是栽赃!想挑起我们内部火并!”李振唐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乱跳。
“栽赃是肯定的,”于学忠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奉天城渐次亮起的灯火,“但张景禄?哼,他还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本事在辽河渡口悄无声息地吃掉我一个加强排!这背后,有鬼。”
这时,赵明拿着一份报告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凝重和一丝发现线索的兴奋:“总司令!陈医官那边有结果了!从那个‘活口’尸体里取出的弹头,还有现场收集的几种弹壳,检验报告出来了!”
“说!”于学忠转过身。
“致命的那一刀是典型的日本‘胁差’短刀造成的,角度刁钻,手法狠辣,是职业杀手所为。但更关键的是枪伤!”赵明将报告递给于学忠,“打进那‘活口’后腰的子弹,以及现场找到的与王排长手里同型号的精良弹壳,里面残留的火药成分极其特殊!陈医官比对了他能接触到的所有国内外弹药样本,最终确认——这种火药配方,是日本东京兵工厂的‘樱’字号特供品!只配发给执行特殊任务的精锐部队和特工组织!”
“日本人的火药?”李振唐惊愕,“那孙二狗却说凶手是刘大疤瘌?这…这栽赃也太拙劣了吧?”
“拙劣,但有效。”于学忠看着报告上“东京兵工厂”、“樱字号特供”的字样,眼神冰冷,“如果先入为主信了孙二狗的鬼话,谁还会去细查弹头?这飞镖、这布片、这‘活口’,甚至包括那半块烧饼和脚印,都是连环套,一环扣一环,就想把‘内鬼’的帽子死死扣在张景禄头上!让我们自己人杀自己人!”
他猛地一合报告:“赵明!那半块烧饼呢?”
“带来了!”赵明立刻从证物袋里取出那半块冻得硬邦邦的芝麻烧饼,“卑职觉得蹊跷,已经查过。奉天城里卖这种厚芝麻烧饼的铺子不多,最有名的是南门里‘王麻子烧饼铺’,每天下午申时左右出炉一批,卖得很快。”
“王麻子烧饼铺…”于学忠眼中寒光一闪,“走!去南门里!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