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奉天城笼罩在一片灰蓝色的寒冷之中。帅府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于学忠带着副官李振唐和卫士长王勇走了出来。刺骨的寒风卷着地上的雪沫，刀子般刮在脸上。门外停着两辆一模一样的黑色福特轿车，在昏暗的天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这是于学忠的习惯，也是必要的防备——替身车辆。
“司令，天冷路滑，您坐前车？”李振唐低声请示，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空旷的街道两侧。高大的王勇则像一尊铁塔，无声地立于于学忠侧后方半步，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实则随时可以拔出快慢机盒子炮。他眼神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于学忠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后车驾驶座上那个与自己身材相仿、穿着同样将军呢大衣、戴着同样皮帽的替身卫士身上。那卫士也正襟危坐，朝他微微点头示意。“按计划，走大西边门。”于学忠沉声吩咐，声音被寒风切割得有些模糊。他拉开车门，弯腰钻进了前车的后座。李振唐迅速坐进副驾驶，王勇则坐进了前车司机旁边的位置。后车随即发动，缓缓驶离帅府门前。
两辆福特车一前一后，碾过被压实积雪的街道，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路灯昏黄的光晕在冰冷的车窗上流淌，映出车内人模糊而警惕的侧影。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但于学忠的心头却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寒意，并非仅仅因为车外的温度。少帅书房里那沉重的忧虑、地图上犬牙交错的势力标记、还有那份关东军杀气腾腾的最后通牒……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脑中飞速梳理着接下来的部署：北大营的士气需要提振，东塔机场新来的教官背景必须摸清，兵工厂的生产进度和新武器试验更是重中之重……
车子驶离了相对繁华的城区，进入通往北大营方向的僻静路段。道路两旁是稀疏的枯树林和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农田，视野变得开阔，也更显荒凉。寒风在旷野上呼啸，卷起阵阵雪尘，能见度开始下降。前车的司机放慢了速度，谨慎地盯着前方。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砰！砰！砰！”
三声清脆而急促的枪响，撕裂了寒夜的寂静！声音来自右前方的枯树林！
“敌袭！”几乎在枪响的同时，前车副驾驶的李振唐发出一声暴喝！他反应快如闪电，身体猛地向下一缩，同时拔出了腰间的勃朗宁手枪！开车的司机也是老兵，下意识地猛打方向盘，脚下狠踩油门，福特车发出一声咆哮，车身剧烈扭动，险险避开了第一轮射击的弹道！
“叮当！噗嗤！”子弹打在车体钢板和旁边冻土上的声音清晰传来！
后车的反应却慢了半拍。或者说，袭击者的主要目标，本就是这辆“于司令”乘坐的座驾！
“砰！砰！砰！砰！”
更为密集的子弹如同冰雹般从枯树林中泼洒而出！目标明确地射向后车的驾驶座和引擎盖！子弹穿透薄薄的铁皮和车窗玻璃，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呃啊！”后车驾驶座上，那个穿着将军呢大衣的替身卫士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他的身体猛地一震，胸口瞬间绽放出两朵刺目的血花！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死死钉在驾驶座上，鲜血迅速染红了将军呢大衣的前襟！他圆睁着双眼，似乎还带着一丝茫然和对生的渴望，头却无力地歪向了一旁。引擎盖上也冒起一股白烟，车子瞬间失去了动力，歪歪扭扭地撞向路边的一棵枯树，“嘭”地一声停了下来，激起一片雪雾。
“老张！”前车上的王勇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悲吼！那替身卫士姓张，是跟了他多年的好兄弟！他毫不犹豫地推开车门，魁梧的身体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翻滚下车，依托车门作为掩体，手中的快慢机盒子炮已然喷吐出愤怒的火舌！
“哒哒哒！哒哒哒！”精准的点射朝着枪火闪动的枯树林方向猛烈还击！枪口焰在昏暗的雪夜中格外刺眼。他一边射击，一边用身体死死挡在于学忠所在的车门方向。
“司令！趴下！”李振唐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紧张，他半个身子探出副驾驶窗口，手中的勃朗宁也连续开火，压制着另一个方向的火力点。他的射击异常冷静，每一枪都力求毙敌。
于学忠在枪响的第一时间就已伏低了身体，多年的沙场经验让他对危险有着近乎本能的反应。他没有惊慌，眼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意和凝重。透过车窗，他清晰地看到了后车替身卫士中弹倒下的瞬间。一股寒意，比车外的北风更甚，瞬间浸透骨髓。目标明确！行动果决！这不是普通的土匪劫道！
“王勇！李振唐！压制射击！交替掩护！向树林边缘那堆乱石靠近！注意交叉火力！”于学忠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瞬间下达了战术指令。他迅速判断出，袭击者至少有两组，一组在右前枯树林，一组在左后靠近农田的沟渠方向，形成了交叉火力网。福特车虽然提供了一定掩护，但停在路上就是活靶子！必须抢占有利地形。
“是！”王勇和李振唐齐声应道。
王勇利用盒子炮的连发优势，持续朝枯树林方向倾泻火力，打得树枝积雪簌簌落下，压制得那边的枪声一时哑火。李振唐则利用这宝贵的间隙，一个翻滚离开车门，动作迅捷如狸猫，利用路边低矮的雪堆作为掩护，快速向于学忠指定的那堆距离约二十米的乱石匍匐前进。他的勃朗宁手枪不时点射，精准地封锁着沟渠方向可能的射击角度。
于学忠在车内看得分明，就在李振唐即将接近乱石堆时，沟渠方向突然探出半个身影，一支步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李振唐的后背！
“小心沟渠！”于学忠厉声喝道，同时猛地推开车门，手中的柯尔特m1911手枪瞬间指向那个方向！
“砰！”于学忠的枪响了！子弹擦着那偷袭者的头皮飞过，打得沟渠边缘的冻土碎屑飞溅！那人吓得猛地缩了回去。
几乎同时，“哒哒哒！”王勇的盒子炮也咆哮着转向沟渠方向，密集的弹雨覆盖过去！
李振唐抓住这电光火石的机会，一个鱼跃扑进了乱石堆后面，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司令！快过来！”王勇一边继续压制沟渠方向，一边焦急地对于学忠喊道。他和李振唐已经占据了乱石堆这个相对稳固的掩体，但于学忠还暴露在车旁！
于学忠没有丝毫犹豫，在王勇火力掩护的间隙，猛地推开车门，高大的身影如同一道迅捷的闪电，以标准的战术规避动作，时而翻滚，时而低姿冲刺，利用雪地和路边起伏的地形作为掩护，向着乱石堆疾冲！
“砰！砰！砰！”枯树林方向的枪声再次响起，子弹追着他的脚后跟打在雪地上，溅起点点雪泥！沟渠方向的敌人也试图冒头射击，但被李振唐精准的子弹死死压住！
短短二十米，在密集的交叉火力下，如同死亡走廊。于学忠将自己的军事素养发挥到了极致，每一次停顿、每一次跃起都恰到好处地避开了致命的弹道。当他一个纵身扑入乱石堆后时，王勇和李振唐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司令！您没事吧？”王勇急声问道，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枯树林方向。
“没事！”于学忠靠在冰冷的石头上，快速更换着手枪弹匣，胸膛微微起伏，眼神却冷静得可怕。他侧耳倾听着枪声的来源和节奏。“枯树林里至少三个，用的是辽十三或三八大盖，枪法准，是老手！沟渠那边两个，用的是汉阳造，火力弱些，但位置刁钻！”
“妈的！肯定是日本人！或者他们养的狗！”王勇咬牙切齿，盒子炮的枪口随着他愤怒的呼吸微微晃动。后车替身卫士老张牺牲的惨状，如同烙铁般烫在他的心上。
“未必。”于学忠的目光扫过雪地上散落的弹壳，又瞥了一眼后车方向那具穿着将军呢大衣的遗体，眼神锐利如刀。“也可能是冲着‘东北易帜’来的。目标如此明确，情报如此精准，连我用替身车的习惯都算计在内……帅府附近，或者我们的队伍里……”他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杀意已弥漫开来。
枪声暂时停歇了。袭击者似乎也在观察，或者在等待新的机会。旷野上只剩下寒风呼啸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死寂，比枪声更令人窒息。
“王勇，手榴弹！掩护！”于学忠果断下令，不能再耗下去！必须主动打破僵局！
王勇心领神会，猛地从腰间拔出两枚巩式木柄手榴弹，用牙咬开保险盖，拉燃引信，在心中默数两秒，用尽全力朝着枯树林方向狠狠投掷过去！同时大吼：“手榴弹！”
“轰！轰！”两声巨响在枯树林边缘炸开！火光冲天，积雪和冻土被炸得四处飞溅！树枝断裂的声音噼啪作响！
几乎在手榴弹爆炸的瞬间，于学忠和李振唐如同两道离弦之箭，从乱石堆两侧猛然跃出！于学忠直扑沟渠方向，李振唐则配合王勇的手榴弹压制，向枯树林侧翼迂回包抄！
“八嘎！撤！”枯树林方向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日语嘶吼！显然没料到对方反击如此迅猛，还动用了手榴弹！几个黑影仓皇地从树林深处向更远处遁去。
沟渠方向的两人也慌了神，刚想抬头射击，于学忠的柯尔特手枪已经喷出致命的火焰！
“砰！砰！”两个精准的点射！沟渠里传来两声短促的惨叫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战斗在突如其来的爆发后，又以更快的速度结束了。寒风卷过硝烟弥漫的战场，只留下刺鼻的硫磺味、浓郁的血腥气，还有死一般的寂静。
王勇第一个冲到后车旁，颤抖着拉开车门。穿着将军呢大衣的卫士老张，身体已经冰冷僵硬，胸口的两个弹孔触目惊心，鲜血浸透了厚厚的呢子，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暗红色的冰。王勇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瞬间红了，他猛地一拳砸在车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李振唐从沟渠方向拖过来两具穿着普通棉袄、蒙着面的尸体。他扯下其中一人的面罩，露出一张普通甚至有些憨厚的北方汉子脸孔，但翻检其随身物品，除了一些奉天本地流通的钞票，并无特别标识。
“司令，身上很干净，不像有组织的。”李振唐沉声报告，眉头紧锁。
于学忠走到枯树林边缘，雪地上除了杂乱的脚印，还有几枚黄澄澄的弹壳。他弯腰拾起一枚，借着远处车灯微弱的光，仔细端详。弹壳底部，赫然镌刻着一个清晰的樱花标记！
“7.7mm……日本友坂步枪弹。”于学忠的声音冰冷刺骨，将弹壳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樱花标记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在滴血。
他抬头望向奉天城的方向，灯火在寒夜中如同鬼火般闪烁。帅府书房里少帅的忧惧言犹在耳，归途上这精心策划、直取性命的刺杀便接踵而至。替身卫士的血还热着，日本人的子弹壳冰冷地躺在手心。
“把老张……好好收敛。”于学忠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尸体带回去，交给军法处和情报科。给我一寸寸地查！查他们的枪从哪来！查他们最近接触了什么人！查奉天城里，还有多少这样的‘耗子’！”
他转身，目光如同两道冰锥，刺破沉沉的夜幕，望向那座灯火辉煌却又暗流汹涌的城市。“汉卿，这‘断然措施’……已经开始了。”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只在心底无声地滚过。
黑色的福特轿车带着弹痕和牺牲者的血迹，重新发动，碾过冰冷的雪地，朝着奉天城，朝着那暗藏无数杀机的漩涡中心，缓缓驶去。车灯的光柱在寒夜中摇晃，如同两柄刺向黑暗的利剑。于学忠坐在车内，身影在光影中明灭不定，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白山黑水的暗夜，才刚刚拉开序幕。
##卷一第046章南京特使暗观察
>**本章核心事件：**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参谋次长钱大钧作为整编特使抵达奉天。于学忠奉命全程陪同其视察北大营、兵工厂、东塔机场等地。钱大钧表面谦和，实则步步紧逼，不断刺探东北军虚实，并借“中央整编”名义施加压力。于学忠巧妙周旋，既展现东北军实力与忠诚，又竭力维护核心利益。同时，日特借机挑拨离间，煽动东北军内部对南京的不满情绪，制造小规模冲突，试图加剧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