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夜色裹着刺骨寒意,沉沉压在巨流河两岸。河面尚未完全封冻,幽暗的水流裹挟着细碎的冰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于学忠策马立在高岗上,身后是严阵以待的二十六师。士兵们的刺刀在稀薄月光下泛着冷光,呵出的白气瞬间被北风撕碎。他举起冻得发僵的手,指向河对岸那片更深的黑暗:“那里,七万叛军!郭松龄要过河,除非踩着二十六师兄弟的尸首过去!”
河风如刀,卷起雪沫抽打在士兵们冻得青紫的脸上。于学忠的二十六师已在巨流河东岸构筑起纵深防线。炮兵阵地经过精心伪装,黑洞洞的炮口指向河道与对岸可能集结的区域;轻重机枪巢依托天然沟坎和匆匆垒起的雪墙,形成交叉火力网;步兵战壕蜿蜒如龙,锹镐在冻土上溅起火星,士兵们沉默地加固着这生死屏障。远处,新民屯方向火光隐约升腾,那是郭军前锋在焚烧村落,火光映得天际线一片狰狞。
“师座,前沿观察哨急报!”情报参谋赵明几乎是扑到于学忠面前,皮帽上结满冰霜,呼哧带喘,“郭军……郭军主力动了!重炮群正在前移,估摸天一亮就要强渡!”
于学忠接过电文,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地图上蜿蜒的巨流河:“传令各部:一、炮团标定预设区域,听我号令;二、前沿各营进入一级战备,防炮洞只留观察哨;三、骑兵连向两翼撒开,警戒迂回之敌。”他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凛冽的空气中,“告诉兄弟们,背后就是奉天,我们无路可退!”
“是!”赵明转身冲入风雪。卫士长王勇无声上前,将一件厚重的毛领军氅披在于学忠肩头。于学忠没回头,目光死死钉在河对岸那片不祥的黑暗里。他知道郭松龄治军有方,麾下七万精兵锐气正盛。这一战,是叛军直捣黄龙的最后关隘,也是他于孝侯报效大帅知遇之恩的生死场。
天光未透,一声尖厉的呼啸撕裂了黎明前的死寂。紧接着,无数炮弹拖着刺目的尾焰,如地狱火雨般砸向巨流河东岸!大地在疯狂震颤,冻土混合着冰雪被抛向半空,爆炸的气浪将整段整段的战壕连同里面的人体一起撕碎。浓烈的硝烟和刺鼻的苦味酸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防炮!隐蔽——”军官们的嘶吼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于学忠的指挥部掩体顶棚簌簌落下泥土,马灯剧烈摇晃。他岿然不动,紧贴观察孔,望远镜里,对岸郭军的步兵方阵已在炮火掩护下涌向河滩,密密麻麻如同蚁群。无数门板、木筏被推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师座!右翼三团二营阵地被撕开缺口!”电话兵嘶哑地喊着,嘴角带着血沫——一块弹片削掉了他半边耳朵。
于学忠猛地抓起直通炮团的电话:“炮群!覆盖河心!覆盖滩头!给我打!打光炮弹为止!”他的吼声压过了近处爆炸的轰鸣。
命令下达的瞬间,早已蓄势待发的二十六师炮群发出惊天怒吼!炮弹划破硝烟弥漫的天空,精准地砸向正在渡河的郭军。河面上顿时炸起冲天水柱,破碎的门板、木筏和人体残骸被高高抛起。冰水混合着滚烫的鲜血,染红了浑浊的河面。郭军密集的冲锋队形被猛烈的炮火硬生生犁开,后续部队在滩头挤作一团,暴露在早已标定好射击诸元的机枪火力下。
“开火!”随着前沿指挥官挥下的战刀,二十六师阵地上沉寂多时的马克沁重机枪、捷克式轻机枪同时喷吐出致命的火舌!密集的弹雨如同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扫过拥挤在河滩和浅水区的郭军士兵。惨叫声、咒骂声、落水声交织成一片。郭松龄精心策划的第一次强渡,在巨流河冰冷的河水中和炽热的钢铁风暴前,撞得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