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破风雪,在于学忠心头擂响战鼓。前导的郭军骑兵引着他们穿过戒备森严、哨卡林立的军营。沿途所见,触目惊心!本该寂静的营地此刻却如同紧绷的弓弦。士兵们并未休息,而是悄无声息地在风雪中集结、检查武器、搬运弹药箱。炮衣被褪下,露出黑洞洞的炮口,狰狞地指向奉天方向。一辆辆辎重马车满载着粮秣弹药,在军官低沉的呵斥声中,被骡马拖曳着,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沉闷压抑的吱呀声。整个营地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大战将临的铁血肃杀之气,与这酷寒的风雪交织,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振唐和敢死队员们的手心都已攥出了冷汗,神经绷紧到了极致。于学忠却面沉如水,目光锐利如鹰隼,将沿途看到的重火力配置点、部队集结区域、主要通道方位,死死刻印在脑海之中。
终于,抵达军营核心地带。一座比其他帐篷大了数倍、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矗立在风雪中。帐外,两排身材魁梧、眼神锐利如刀的卫兵肃然而立,他们手中的步枪上了刺刀,在帐内透出的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卫兵队长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间的盒子炮上,目光如电,在于学忠等人身上扫视:“于军长,军座有请。但,按规矩,请解下佩枪!卫士留步帐外!”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王勇和敢死队员们脸色骤变,手瞬间按上了枪柄。解枪入帐,如同猛虎拔牙!于学忠抬手止住部下,眼神平静地扫过卫兵队长,缓缓摘下腰间的勃朗宁手枪和佩刀,递给王勇。他整了整被风雪打湿的衣领,声音沉稳:“人在帐外候着。振唐,你随我进去。”李振唐也解下配枪,紧随在于学忠身后一步之遥。
厚重的毡帘被卫兵掀起。一股混合着烟草、皮革、墨水和淡淡血腥味的暖流扑面而来,与帐外的酷寒形成鲜明对比。巨大的牛油蜡烛和汽灯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
帐中景象,让于学忠心头一凛。正中巨大的沙盘上,奉天城及周边地形赫然在目!代表郭军的蓝色小旗密密麻麻地插在新民、沟帮子等出发地,而数道醒目的红色粗大箭头,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正凶狠地扑向奉天兵工厂、北大营、大帅府!几个关键节点上,甚至插着标记有“突击队”、“敢死队”字样的三角小旗!沙盘旁,悬挂着一张同样标记详尽的巨幅军事地图,与王栓柱冒死送出的那张,细节惊人地吻合!
郭松龄背对着帐门,正俯身凝视着沙盘上的奉天城模型。他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笔挺的深灰色将校呢军服,肩章上的将星在灯火下熠熠生辉。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透着一股渊渟岳峙的威严和挥之不去的肃杀之气。他的夫人韩淑秀,一身素净的棉袍,静静地站在沙盘另一侧,脸色苍白,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忧虑和挣扎。几名高级参谋围在沙盘周围,个个神情凝重,低声议论着。整个大帐的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报告军座!于学忠军长带到!”卫兵队长高声禀报。
郭松龄缓缓转过身。
一张棱角分明、刚毅如铁的脸庞出现在于学忠眼前。浓眉如刀,鼻梁高挺,紧抿的嘴唇线条冷硬,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深沉的郁愤。尤其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此刻正死死地盯着于学忠,目光复杂至极——有惊讶,有审视,有被挑战权威的怒意,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被撞破秘密的狼狈和挥之不去的、积郁多年的愤懑!
“孝侯?”郭松龄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帐中令人窒息的死寂,每一个字都像冰凌般寒冷,“如此风雪深夜,擅闯我第七军大营…所为何来?”他没有丝毫寒暄,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善和质问。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于学忠刺穿。
于学忠迎着郭松龄那冰锥般的目光,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行了个军礼:“茂帅!学忠奉少帅手谕,星夜兼程而来!只为当面问茂帅一句——”他猛地提高声音,目光如电,直刺郭松龄眼底深处,一字一顿,声震大帐:
“这沙盘上的红色箭头,指向我奉天城,指向大帅府,指向少帅!指向我等于学忠、张作相、王以哲!指向吾等项上头颅!这,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