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寒风凛冽。庞大的视察车队驶出奉天城,直奔城北的北大营。这里是东北军的核心驻地之一,营房连绵,操练场广阔,曾见证过无数东北子弟兵的成长与血泪。
钱大钧依旧穿着那件显眼的紫貂大氅,在同样身着将官呢大衣的于学忠陪同下,登上营区中央的检阅台。台下,一个整编团的东北军士兵已列队完毕。灰蓝色的棉军装略显臃肿,但队列横平竖直,刺刀如林,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闪烁着寒光。士兵们脸庞冻得通红,眼神却异常坚毅,透着一股关外男儿特有的粗粝与悍勇。
“立正——!”值星官的口令声刺破寒风。
“刷!”数千只军靴同时磕地,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巨响,地面仿佛都为之震动。
“敬礼——!”随着口令,士兵们持枪行礼,动作划一,气势如虹。
钱大钧站在台上,微微颔首,脸上带着赞许的笑容:“军容整肃,士气高昂!可见汉卿兄和孝侯兄治军有方!不愧是我中华劲旅!”他的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仔细扫视着士兵手中的武器——老套筒、汉阳造、辽十三步枪,还有少量仿制的捷克式轻机枪。装备新旧混杂,但保养得不错。
于学忠在一旁介绍:“此乃我独立第七旅之一部。士兵多为辽吉黑子弟,耐寒习战。装备虽非最新,然将士用命,敢打敢拼。九一八前,此处……”他声音低沉了一瞬,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楚,“便是日军首先发难之地。血仇未报,将士们日夜枕戈待旦,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巧妙地用历史悲情和现实战备,为这支装备不算顶级的部队赋予了精神上的重量。
钱大钧肃然点头:“国仇家恨,刻骨铭心。中央亦时刻不敢忘怀。”他随即话锋一转,“孝侯兄,按中央甲种师标准,一个步兵团应配属迫击炮连、重机枪连,并加强工兵、通讯等特种分队。不知贵部……”
“钱次长请看。”于学忠指向操场侧翼。只见一队士兵迅速推出数门82mm迫击炮,动作熟练,架设、瞄准一气呵成;另一边,马克沁重机枪小组也进入阵地,枪口森然。虽然迫击炮和重机枪的数量,距离中央军嫡系甲种师的标准配置尚有差距,但士兵操作的娴熟程度和展现出的战术素养,令人侧目。
“迫击炮为沈阳厂自产,性能尚可。重机枪虽为旧式,但火力持续性好。工兵、通讯分队亦有专门建制,日常训练未曾松懈。”于学忠解释道,“东北地广人稀,补给线长,部队配置更重机动与火力持续性,与关内环境确有不同。中央标准,亦需因地制宜。”他再次强调了“特殊性”。
钱大钧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脸上笑容依旧,目光却投向更远处营房和仓库的方向。
就在这时,营区西北角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隐隐夹杂着争吵。钱大钧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
于学忠脸色一沉,对身旁的李振唐低喝:“去看看怎么回事!”
李振唐领命,迅速带着两名卫士朝喧闹处跑去。钱大钧的几名随行参谋也交换了一下眼色。
很快,李振唐快步返回,在于学忠耳边低语几句。于学忠面色凝重,转向钱大钧:“钱次长,是后勤处发放新冬装,因数量不足,部分士兵与军需官有些口角,已平息。些许小事,惊扰特使了。”
钱大钧摆摆手,显得很宽宏大量:“无妨无妨。将士们御寒要紧,物资发放务必公允及时。这也是整编后勤保障需要理顺的地方嘛。”他看似关心,实则点出了东北军后勤可能存在的问题。
于学忠点头:“钱次长说的是,定当严查,确保足额发放。”他心中却是一凛。冬装短缺是事实,东北财政本就吃紧,易帜后中央的补给更是杯水车薪。这场“小口角”发生的时间地点,未免太巧了。他眼角余光瞥见钱大钧身后一名年轻参谋嘴角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随后,钱大钧又“随机”视察了营房、食堂、军械库。营房内务尚算整洁,但被褥单薄;食堂伙食简单,以高粱米饭、白菜土豆为主,少见荤腥;军械库里武器码放整齐,但库存弹药基数明显偏低。钱大钧看得很仔细,问得很“专业”,随行人员更是不断记录。于学忠一路陪同,解答详尽,态度坦然,但心中的弦却越绷越紧。对方在摸东北军的家底,也在寻找可供施压的软肋。冬装、伙食、弹药……这些都是硬伤。
离开北大营时,钱大钧握着于学忠的手,语重心长:“孝侯兄,将士们艰苦,大钧看在眼里,感佩在心。整编之后,中央定当优先保障东北边防部队之补给,绝不让戍边将士再受饥寒匮乏之苦!”承诺很动听,但前提是“整编之后”。
于学忠肃然道:“有中央关怀,东北军将士守土抗敌,更有信心!”他听出了话中的机锋——补给,是整编的筹码。
车队卷起雪尘,驶向下一站——沈阳兵工厂。更大的较量,即将在那座巨大的钢铁堡垒内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