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送宴结束,柳朝明忙着抓捕审讯大皇子,每日早出晚归。
皇上要求柳朝明在去巴托城之前把懿太妃,大皇子勾结鞑靼一事查得清清楚楚。
薛晚棠这两日已经开始打包准备出发。
萧芙派人送过来好多东西,说是寄放到薛晚棠这里,留着她去鞑靼后回来巴托城借住时用。
薛晚棠就此事问过柳朝明,柳朝明摇头:“皇上并未与我提及此事,你不要再管了,假如皇上有安排,薛统领自会做主。”
薛晚棠很不开心:“我已经很久没见哥哥了,他能有时间去见萧芙,却不肯见我这个妹妹。”
柳朝明挑眉:“两周而已,叫很久?薛统领之前忙着安排抓捕行动,肯定没时间。”
薛晚棠撇嘴:“那都是借口,总说我是他最亲近的人,实际上我哪有萧芙重要?”
柳朝明哭笑不得:“你这是捻酸醋,那是你哥,要是旁的人,我不会让他活过天明。”
薛晚棠气得掐他腰眼肉。
柳朝明故作痛苦,猜测道:“我估计薛统领不想对你撒谎,这阵子这么多事,你刨根问底,他没法回答你。”
薛晚棠不服气:“我怎么了?我沉得住气,也从不瞎打听,连这点都不信任我,算什么亲人。”
柳朝明失笑:“就问你欢送宴那天抓捕懿太妃你紧张不?”
薛晚棠理亏:“行行行,你们都厉害,凡事都瞒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最好吧?你是了不起的辅国公,无人能敌,行了吧?”
柳朝明按住她的后脑勺,狠狠亲了一口:“谁也没有你厉害,辅国公才不无敌,这世间唯有你能把辅国公压在身下。”
薛晚棠一愣,红着脸去挠柳朝明。
两日后,柳朝明连夜审讯,大皇子交代了与鞑靼二王子勾结略卖女孩去鞑靼的细节。
包括扶持枢秘史谷庸方上位,购买鞑靼弓弩藏在牛家庄,以及秘密联系多坦,有意在西郊教练场比赛那日杀死二皇子萧恒。
所有这一切,都由懿太妃幕后操纵。
当柳朝明把大皇子的供词呈到御书房的桌案上,萧元邦气得摔碎了一套茶具。
“真是狼子野心,真是狼子野心。”萧元邦都找不出合适的词句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柳朝明安慰道:“皇上息怒,懿太妃与鞑靼二王子是旧识,两个人也算各得利益。”
萧元邦十分痛心:“朕自幼便不得太妃喜欢,朕心里很清楚,这些年我与懿太妃虽然不亲近,登基后也对她善待有加,真没想到,她居然想扶持大皇子夺走朕的皇位。”
柳朝明:“皇上英明,即使懿太妃与鞑靼那边有承诺,如今被俘,鞑靼那边也掀不起风浪。”
萧元邦叹口气:“如此吧,懿太妃年事已高,日后便待在养心阁,只留两个嬷嬷服侍,无诏不可出阁。”
柳朝明接旨。
“这两日不断有官员找到朕,暗示与大皇子私下关系不错,柳国公,这部分人你说朕当如何处理?”
柳朝明想想:“但凭皇上心情与眼缘,可杀不可尽杀,可留可放,张弛有度即可。”
萧元邦笑笑:“朕也有此意,那朕就玩个点梅花吧,能不能留下全凭天意。”
柳朝明笑笑:“全凭命运。”
萧元邦拿出圣旨,旁边的公公赶紧上前研磨。
萧元邦边写边道:“平安侯府抄家,流放三千里,庄妃降为才人,无诏不得出宫。”
柳朝明点点头。
萧元邦继续道:“立萧恒为太子,待礼部算好日子,入驻东宫。”
这是关乎大胤江山社稷的大事,柳朝明领命。
萧元邦放下笔墨,沉吟片刻:“本想太子入驻东宫后你再离开,现在朕抓了大皇子,鞑靼那边肯定乱成一锅粥。”
柳朝明明白皇上的意思:“臣明日便出发。”
萧元邦十分不舍:“你在朕的身边,有事朕可以找你商量,你走以后,朕可怎么办?”
柳朝明沉吟半晌:“朝臣都是皇上的臣子,都有为大胤鞠躬尽瘁的决心,比如新任枢秘史李晥,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萧元邦对李皖的印象还停留在李皖为哥哥李睿请命,宁可辞官也要皇上查清真相。
柳朝明缓缓道,“李皖当年脱颖而出的策论,还是皇上亲自点评,写得非常好,皇上还有印象吗?”
萧元邦感叹,“当初那篇文章堪称惊艳,可是后来朕事情太多,竟把这样的人才束之高阁,柳朝明,你又推了朕一把。”
柳朝明浅笑。
走出御书房时,柳朝明抬眸远眺,层层叠叠的宫檐向远处延伸,他不知道下次走进这里会是什么时候,也许一年,也许五年,也许一辈子。
柳朝明大踏步走出皇宫,再没有回头。
······
第二日午时,城门处。
萧芙的马车走到城门时,柳朝明和薛晚棠已经等了一盏茶时间。
萧芙挑开马车帘冲薛晚棠招招手,薛晚棠指指城门,“我们现在走还是再等等?”
萧芙浅笑,“父皇在宫门口已经告过别了,我们走吧,我讨厌没完没了的寒暄。”
薛晚棠看向马车后边紧紧跟随的薛承安,他骑着马,带着纶巾,除了脸黑瘦一些,与平日无异。
薛晚棠阴阳怪气,“好久不见啊薛统领?”
薛承安早就知道薛晚棠有气,可有很多事他不能说。
直肠子的薛承安冲妹妹一抱拳,“承让。”
薛晚棠吃了闭门羹,赌气放下车帘,“行,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柳朝明坐在薛晚棠身边,握住她的手,“别急,出了城门,走出几里地,你就原谅他了。”
薛晚棠大声,“永远也不。”
马车即将出发,城门传来吵闹声,兵士和柳朝明队伍中的亲卫军发生了冲撞,柳朝明抬起车帘,怒道:“什么人?”
薛晚棠顺着帘子缝,看到一行人穿着囚衣,排成队被兵士驱赶。
老者弓着背,扶着个头发蓬松凌乱的老妇人,冲着兵士叫嚷,“别碰我们,我们是囚犯,不是畜生。”
兵士拿起尖刀作势要打,老妇人急忙给兵士跪下,“兵爷,息怒,我身体不好,走得慢,请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侯爷过不去。”
兵士嘲讽地扭扭身子,“还侯爷呢?什么侯爷?说好听你们现在是阶下囚,说不好听,你们这些人,死在路上就是游魂野鬼。”
薛晚棠使劲揉揉眼睛,把穿囚服的人仔细打量一圈,他们不是别人,正是要流放三千里的平安侯府一家。
薛晚棠猛地看向柳朝明,低声道,“竟是他们。”
柳朝明命令亲卫军,“少惹事端,我们走。”
装载家当的马车走在最前面,萧芙的马车在中间,薛晚棠柳朝明断后,马车即将踏出城门时,侯府里有人认出薛晚棠的马车大声吵嚷,“薛晚棠,是薛晚棠,薛晚棠,你上哪去?你求皇上救救侯府吧?”
兵士听到声音,突然拉出尖刀,用刀柄狠狠殴打说话的女人,女人不敌,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其他人见状,全都冲过来护住女人,高声质问兵士。
薛晚棠从马车窗看到这些,一时恍惚。
受伤的人是梁氏。
薛晚棠让马车停靠在一边,缓缓走下马车。
柳朝明不放心,想要跟着她过去,薛晚棠伸手制止,“我远远在这边就好,不会过去,你放心吧,你不要出现,侯府的人现在是疯狗,做什么都有道理,没必要再激怒他们。”
柳朝明很听话。
果然,薛晚棠走到离这些人百步远时便止住脚步,梁氏想要冲上前,被兵士紧紧困住,“老实点,不然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兵士得了柳朝明暗示,把侯府这些人困在一起动弹不得,薛晚棠与老夫人目光相汇。
老夫人冷笑道,“你来干什么?看笑话?”
薛晚棠指指梁氏,“她叫我来的。”
老夫人死死瞪着薛晚棠,“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你是侯府的克星,是你害侯府到如今的境地,我真后悔当初没把你沉塘,你不配生活在这个世间。”
薛晚棠本就不多的同情心瞬间烟消云散,“我?你们勾结鞑靼,攀附大皇子,居然口口声声说因为我?你们以为大皇子能入东宫,跟着享受荣华,因为我?老夫人,你可真是死到临头还不醒悟。”
薛晚棠傲慢的态度使得老夫人更加恼怒,“大家看看吧,这就是被侯府抛弃的弃妇,你们看看我家守晋,多好的人竟被薛晚棠算计成这样。”
招荷从一旁冲出来,冲着薛晚棠磕头,“国公夫人,求求你救救我,我可以随你去巴托城,当牛做马我都愿意,国公夫人,你救我一命吧,我肚子里还有孩子,我活不到流放地。”
薛晚棠低头,招荷肚子隆起,跪在地上无法弯腰。
青竹赶紧跑过来扶起她,“你不要为难夫人,现在夫人与侯府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梁氏疯了一样扑到薛晚棠面前,“谁说的?为什么崔秀澜可以活着?为什么我们要流放?薛晚棠,是你保全了崔秀澜,你成婚我给你送过二百两银子,看在银子的份上,你也救救我。”
老夫人听到这句话,气得一个巴掌扇到梁氏的脸上,“你居然背着侯府给薛晚棠送银子,看看现在她把侯府害成什么样?你真是个扫把星。”
梁氏昂起头,愤愤然,“我扫把星?你才是,你们才是,早知道薛晚棠这么厉害,崔秀澜跟着她可以免于一死,我也跟着她,看看我们有什么?我们都会死的,会死的。”
崔守礼走到梁氏身边,这些人里只有他最淡然,他扶起梁氏,轻声道,“娘,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侯府大错特错,本是死罪,皇上免我们一死,只要我们活下去便会有希望。”
梁氏嚎啕大哭,崔守礼冲着薛晚棠点头示意,扶着梁氏走回队伍。
崔守晋站在队伍中间,一直默默盯着这边,苏敏儿早已失去活着的精气神,蜷缩在崔守晋腿边,只等这边热闹过后,是走是留全凭天意。
崔轩比上次薛晚棠见到他长高不少,只是性情软弱很多,眼中毫无神采,靠在崔守晋身侧,紧紧握着他的手指。
薛晚棠与崔守晋隔空相望,这种望无情无欲,是一起挂名生活了一年的两人对命运的唏嘘感叹。
薛晚棠曾经无数次期盼过,侯府有一天衰颓,侯府这些人都不得好死。
可是真到这一刻,薛晚棠又觉得可以放下了。
除了老夫人曾经想把她沉塘,想要她的命,其他人都是唯利是图,落到今日这般下场,也是她们命运所致。
薛晚棠知道,流放三千里,别说三千里,就这么用脚走,走出一千里这些养尊处优的夫人也会扛不住,等待她们的,会是死亡,会是永远踏不进故土。
平安侯一直静静看着这一切,几日未见,一头白发,三夫人站在她身边,小心搀扶着她,在这种时刻,留在平安侯身边的人竟然只剩平日最没存在感的三夫人。
三夫人远远冲薛晚棠露出笑容,崔秀澜能活着,她这辈子死而无憾。
大夫人恨薛晚棠,可是经过牢狱之灾,走到城门她已经就走不动了,两个婆子在一旁扶着她,大夫人闭着眼睛,她想,她可能要死了,在死前,说什么都没用了。
大夫人努力睁开眼睛,瞧着薛晚棠,那是多么光鲜亮丽的一个人,听说她要去巴托城,她不知道巴托城在哪里,但是她知道柳国公是巴托城城主,薛晚棠就是巴托城最尊贵的女人。
为什么一样是嫁人,薛晚棠嫁的人可以顶天立地,而她嫁的人要流放三千里呢?
大夫人心思流转,看向自己的儿子。
同样是男人,柳朝明娶了薛晚棠,薛晚棠成了国公夫人。
崔守晋也娶了薛晚棠,如今却可能病死在路上。
大夫人闭上眼睛,罢了,什么都是空,白茫茫只剩一片天地。
青竹缓缓松开招荷的胳膊,走到薛晚棠身边,“夫人我们走吧。”
薛晚棠再无意与这些人纠葛,转身欲走,招荷疯了一样冲向她。
青竹拉着薛晚棠快速闪身,招荷止不住脚步,一头撞到不远处的石阶上。
白衣被血染红,侯府乱做一团。
薛晚棠趁乱逃离。
回头再看一眼,京城这十几年,竟如一场闹剧般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