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瑶是被阴火烤醒的。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沉水香,她睫毛颤了颤,睁眼便撞进许殇深潭般的眼底。
他半蹲在石床边,拇指还搭在她腕间,像是守了整夜。
穹顶透下的青灰光里,他额角的鬼纹泛着幽蓝,那是地府战神特有的印记,此刻正随着归星盘的震颤微微发亮。
\"醒了?\"许殇声音低哑,指腹轻轻蹭过她手背,\"酆都的钟敲了七下。\"
戴瑶坐起身,这才发现他们身处一间石砌的偏殿,殿外隐约传来嘈杂人声。
她的探测仪正搁在案几上,屏幕泛着暖黄的光——这是探测到优质灵矿才会有的颜色。\"老乌龟的人?\"她扯了扯许殇的衣袖,想起前晚鬼差传讯时,归星盘突然迸发的戾气。
许殇还未答话,殿门便被撞开。
阿秀喘着气冲进来,发间的木簪歪在耳后:\"许战神,议事厅吵翻了!
老乌龟带着十殿鬼差,说您推行的《阴市流通令》是'拆祖宗的棺材板',还...还说您勾结外域修者乱地府!\"
最后一句让戴瑶瞳孔微缩。
她抄起探测仪塞进腰间,顺手摸了把许殇袖中露出的鬼刃刀柄——这把刀是他从前的佩刀,虽被封印了大半威力,威慑力还在。
议事厅的门帘掀起时,戴瑶差点被阴气压得踉跄。
青黑色的殿内挤了百来号鬼修,老乌龟端坐在上首,龟壳上的裂痕缠着红绳,正拍着桌案吼:\"废除引魂灯税?
那是咱们地府传了三千年的规矩!
没了这笔钱,鬼差俸禄从哪来?
阴兵铠甲谁来铸?\"
\"老龟大人。\"许殇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引魂灯税收了三百年,鬼差俸禄涨过吗?
去年冬季阴火断供三次,您的龟壳都冻裂了道缝——那钱,真进了阴库?\"
满座哗然。
老乌龟的胡须抖成一团,龟壳上的红绳突然绷断:\"你!
你这是血口喷人!\"
戴瑶站在许殇身侧,探测仪在掌心发烫。
她扫过人群,发现好些鬼差的官服补丁摞补丁,连引魂灯的灯油都只是最次的尸油——这哪像收了重税的样子?
她压低声音:\"他们早有准备,煽动的是'祖制不可改'的由头。\"
许殇垂眸看她,眼底闪过一丝赞许。
他突然提高声音:\"各位,三日后,广场公开辩论。\"
阴云笼罩的广场上,老乌龟的人早摆好了香案。
戴瑶数了数,台下至少围了三千鬼修——连最偏远的忘川河鬼渔夫都划着破船来了。
老乌龟站在香案后,身后立着六名持引魂幡的鬼将,幡上的咒文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许殇,你说改革好,那我问你——新定的《阴商互市令》,让外域修者进地府收魂晶,万一他们偷了咱们的幽冥玉?\"
\"幽冥玉矿脉在鬼门关后,有十殿阎罗的封印。\"许殇往前走了半步,归星盘突然发出清鸣,\"而外域的星陨铁,能铸更好的阴兵甲。
上个月试铸的三副甲,防御比旧甲强三倍——在场的阴兵统领,可有人试过?\"
台下后排站着个穿玄铁甲的鬼将,闻言捏了捏腰间的甲片:\"回...回战神,末将试过。
被火麟兽抓了三道,甲没裂。\"
老乌龟的脸瞬间涨成青紫色:\"那...那《轮回司简化令》呢?
原本七世轮回要过七殿,现在只过三殿,万一有恶魂漏了?\"
\"轮回司的判官笔,是按罪业深浅划勾。\"戴瑶突然开口,探测仪的光扫过人群,\"我查过近百年的轮回录——七世轮回里,有六成是普通魂灵,他们本就该早入轮回。
简化流程后,轮回司的判官少了七成熬夜,笔误率降了九成。
上个月,阿婆的小孙子不就提前三年轮回到了?\"
她话音刚落,人群里挤进来个白头发的老妇人——正是阿婆。
她攥着个褪色的布包,声音发颤:\"我孙子...他托梦说在阳间有了新娘,可甜了。
要不是许战神改了轮回,我这把老骨头还得在孟婆庄等十年。\"
老乌龟的嘴张了张,突然拔高声音:\"可试点的阴市还没开!
谁知道你们说的'外域商队带灵草'是不是空话?\"
\"现在开。\"许殇突然解下归星盘,抛给戴瑶,\"戴瑶,带阿秀去鬼门关接商队。\"
戴瑶眼睛一亮。
她拽着阿秀冲进鬼门关时,探测仪的红点正疯狂闪烁——那是三艘星舰,船身上的星陨铁在阴雾里泛着冷光。
为首的舰长是她老熟人,见了她就笑:\"戴老板,您要的千年灵草、星陨铁锭,还有能养魂的温玉,全在货舱。\"
等她们押着商队回到广场时,老乌龟的脸已经白得像纸。
戴瑶掀开第一艘星舰的篷布,灵草的清香气顿时漫开;第二艘是明晃晃的星陨铁锭,映得阴火都亮了几分;第三艘的温玉在发光,连最刻薄的鬼婆都凑过去摸:\"这...这摸起来像暖水袋。\"
\"这些东西,用咱们地府的阴晶就能换。\"许殇的声音响彻广场,\"阴晶矿脉咱们有,可从前只用来点引魂灯。
现在,一斤阴晶能换十斤灵草,够十户鬼修熬三个月的养魂汤。\"
人群开始骚动。
有年轻的鬼差凑过去摸星陨铁:\"这甲要是能换...我攒三年阴晶就行?\"阿婆拽着戴瑶的袖子:\"闺女,我那小铺能换灵草吗?
我熬的汤,阳间的魂灵最爱喝。\"
老乌龟突然跳上香案,龟壳撞得哐当响:\"你们被迷了心窍!
这是...这是引狼入室!\"
\"老龟大人。\"许殇一步步走到他面前,鬼纹在额角灼亮,\"三百年前,您还是个在黄泉边捡魂晶的小龟。
是初代大帝说'能者居之',您才成了首领。
现在您说'祖制不可改'——您改的,难道不是自己的祖制?\"
广场突然安静了。
老乌龟的龟壳咔嗒裂开道新缝,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话来。
散场时,阿婆偷偷拽住许殇的衣袖。
她手上全是做汤时烫的疤痕,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信你说的,可...可要是改坏了呢?\"
许殇蹲下来,和她平视:\"阿婆,我娘从前也在孟婆庄熬汤。
她总说,汤要慢慢熬,火大了苦,火小了淡。
改革就像熬汤,咱们慢慢试,苦了就调火,淡了就加料。
您要是觉得不好,随时来骂我。\"
阿婆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泛着水光:\"成,我给你三个月。\"
三天后,改革试点在忘川河畔的\"槐叶巷\"展开。
戴瑶的探测仪成了宝贝——她带着阿秀满巷子转,在老槐树底下探出个阴晶矿脉,在破墙根儿找到失传的\"聚魂阵\"残图,连井里的水都测出有养魂功效。
试点第七天,槐叶巷的鬼火灯亮得像星子;第十天,巷口的小酒铺能用阴晶换外域的桂花酿;第十五天,阿婆的养魂汤铺排起了长队,连鬼差都来买——因为许殇改了俸禄制,他们能用功绩点换汤票。
老乌龟的龟壳这几天裂了三道缝。
他带着人来查过三次,第一次说\"矿脉是咱们的\",戴瑶就把矿脉收益的三成划进了公共阴库;第二次说\"商队有问题\",结果舰长当场掏出星际联盟的通商许可;第三次他站在槐叶巷口,看着孩子们举着星陨铁做的拨浪鼓跑过,半天憋出句\"胡闹\",就被蹦跳的小鬼撞得差点栽进忘川。
试点满月那天,槐叶巷张灯结彩。
戴瑶蹲在阿婆的铺前喝养魂汤,探测仪突然在腰间震动。
她低头,屏幕上的红点不是灵矿,而是个跳动的黑影——那是...活物?
\"怎么了?\"许殇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按在鬼刃上。
戴瑶皱眉,探测仪的蜂鸣越来越急。
她顺着红点抬头,正看见巷口的老槐树上,一片阴叶缓缓飘落。
叶底,一双泛着腥红的眼睛闪过,像两盏被血浸过的灯。
风突然大了。
归星盘在许殇腰间发出清越的鸣响,像是在警告什么。
戴瑶握紧探测仪,突然想起金牙上次交易时说的话:\"地府的水,可深着呢。\"
而那片阴叶落地时,隐约传来句低语:\"主人说,该收网了。\"
槐叶巷的红灯笼被风卷得晃了晃,映得阿婆汤铺前的陶碗都泛起暖光。
戴瑶刚把最后一口汤喝尽,探测仪的蜂鸣突然拔高,震得她掌心发麻。
她抬头的瞬间,老槐树上的阴叶\"唰\"地全落了——青面獠牙的阿鬼正倒挂在枝桠间,左眼戴着枚镶金眼罩,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牙。
\"哟,小情儿们喝得挺美啊?\"阿鬼倒挂着往下滑,腰间短刃淬着幽绿毒光,\"金爷说了,这改革的甜头,该让你们尝尝苦头!\"
话音未落,他手中短刃已甩向阿婆的汤桶。\"小心!\"戴瑶扑过去推开阿婆,汤桶\"砰\"地炸裂,深褐色的养魂汤溅了满地。
几个凑过来看热闹的小鬼被溅到手背,立刻疼得嚎起来——汤里竟混了腐魂散!
\"杂种!\"许殇的鬼纹骤然灼亮,归星盘化作一道青光劈出。
阿鬼早有准备,脚尖点着房檐倒翻出去,短刃连挥,将巷口新挂的\"阴市通\"木牌劈成碎片:\"看看!
改革带来的是毒汤、破牌,是外域人来抢咱们的魂晶!
老龟说得对,你们就是引狼——\"
\"住口!\"许殇身影一闪已到他面前,鬼刃横在他颈间。
阿鬼脖颈的鬼皮被刃锋割开道血线,却还在笑:\"你杀了我?
金爷的人早把这摊浑水拍下来了——\"他突然抬手甩出把银粉,迷了许殇的眼。
等戴瑶用探测仪扫开迷雾,阿鬼已跃上墙头,金眼罩在阴火下闪着冷光:\"真正的风暴?
等你们看见忘川里浮起的冤魂,就知道什么叫——\"
\"回来!\"许殇挥刀斩向墙头,却只劈下块碎砖。
阿鬼的笑声混着风声远去:\"改革?
等着给你们的新政策收尸吧!\"
巷子里乱作一团。
被腐魂散灼伤的小鬼蜷在墙角哭,卖星陨铁的老鬼捧着碎木牌直叹气,阿婆蹲在汤桶前抹眼泪:\"我这汤...熬了半夜的...\"
戴瑶蹲下身,用探测仪扫过地上的腐魂散。
屏幕跳出一行小字:\"外域黑市特供,金牙贸易行独家代理。\"她捏紧仪器站起身,对许殇摇头:\"是故意针对,连毒药都挑了能灼伤鬼修的。\"
许殇抿着唇,目光扫过惊慌的人群。
他突然跃上旁边的石磨,鬼纹在额角流转着幽蓝光芒:\"各位!\"声音如洪钟般震得灯笼摇晃,\"腐魂散是外域黑市的毒,和咱们的改革无关!
刚才被溅到的鬼修,跟我去医鬼司,免费治!\"他又看向卖星陨铁的老鬼,\"木牌我赔你块新的,用星陨铁铸,刻上'阴市通·信'——比木头的结实十倍!\"
人群渐渐安静。
有年轻鬼差小声道:\"许战神说得对,这毒汤又不是咱们自己熬的...\"阿婆抹了把脸,突然扯过扫帚:\"我这就去重新熬汤!
加双倍灵草,让那杂种看看,咱们的汤越熬越香!\"
戴瑶看着重新热闹起来的巷子,转身时却见许殇盯着墙角的碎木牌,指节捏得发白。
她走过去,轻轻碰了碰他手背:\"查到什么了?\"
\"金牙的人。\"许殇声音低哑,归星盘在腰间微微发烫,\"三个月前他找我谈过阴晶矿合作,被我拒绝了。
现在...\"他突然攥紧她的手,\"瑶瑶,阿鬼说的'风暴',不会只是小打小闹。\"
戴瑶的探测仪在这时再次震动。
她低头,屏幕上的红点不再是单个黑影,而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点,正从忘川河方向往槐叶巷移动。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是...无数冤魂的哭嚎被压在喉咙里。
许殇也闻到了。
他抽出鬼刃,刀身映出两人紧绷的脸。
归星盘的清鸣越来越急,像是在说: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