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披甲出征,沈若站在城头目送大军远去。
楚墨的铁甲洪流已缩成地平线上一道灰线。
沈若的指尖早被北风刮得发僵,她愣是盯着那方向不动,直到脖颈酸得像坠了铅块,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娘娘,风刀子割脸呢。」
贴身侍女青禾捧着件狐裘赶上来,话还没落地,就见沈若猛地顿住脚——俩眼珠子瞪得溜圆,直勾勾瞅着御道那头。
啥光景让皇后这般吃惊?
原来雪地里正走过来几个内侍,抬着鎏金食盒往太后宫里赶。
打头那太监眼角有颗朱砂痣,在白雪地里红得刺眼——这不就是前几日被沈若贬去浣衣局的主儿?
楚墨璋安插在宫里的眼线,怎么敢大摇大摆跑出来?
沈若往青禾耳边凑了凑,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去查,是谁传的旨调他回来。」
青禾刚要挪步,又被沈若一把拉住:「绕着走,别惊了雀儿。」
转道回凤仪宫时,沈若的裙摆扫过阶上残雪,簌簌落了一地碎玉似的雪沫子。
她脑子里翻江倒海——前段时间楚墨按着她肩膀说的话,此刻才品出滋味来:「京中暗流,比边关铁骑更要提防。」
那会儿只当是宽心话,如今脊梁骨上直冒冷汗。
刚跨进殿门,眼尖的就瞅见桌案上堆着新军报。
最上头那封的火漆裂了道缝,明摆着被人动过手脚。
沈若捏着信纸的指节泛了白,纸上楚墨亲笔写的「粮草已备妥」几个字,被洇开的墨迹糊得像块血疤。
「娘娘!」
青禾喘着气闯进来,鬓角还沾着雪粒子,「查着了!是长公主宫里传的口谕,说念他伺候得好,调回去的。」
「还有...还有户部刚送的账册,西北军饷...少了三成!」
沈若猛地抬眼,窗棂外的日头正巧落在她眸子里,亮得吓人。
她想起三日前,长公主拉着她的手念叨:「若儿啊,这天下终究是男人的战场,你一个女子家...」
当时只当是长公主絮叨,此刻才觉那话里藏着冰碴子。
正琢磨着,殿外炸起太监那尖嗓子:「长公主驾到——」
沈若手疾眼快,嗖地把那封被动过手脚的军报塞进袖管,转身时脸上早堆起笑眯眯的模样。
棉帘一掀,一股寒气裹着龙涎香扑进来,长公主裹着紫貂斗篷,鬓边珠翠叮当作响,眼神却像结了冰的湖面,冻得人发怵。
「本公主听说,陛下刚挪窝,皇后就忙着翻账本?」长公主往榻上坐时,腰间玉佩「当啷」撞在描金桌角,「皇嫂,你如今是六宫之主,该操心的是皇家子嗣,不是舞刀弄枪的营生。」
沈若亲手斟了杯热茶递过去,水汽糊了半张脸,声音软乎乎的:「长公主说的是。军饷连着前线将士的命,不敢马虎。」
「将士性命?」长公主接茶盏的手顿了顿,茶沫子溅在腕间翡翠镯子上,「本公主倒听说,有人借着筹军饷的由头,逼着京里富商掏家底呢。皇嫂,你可知『民脂民膏』四个字怎么写?」
沈若袖管里的手早捻住了那枚银针,针尖刺破掌心,渗出血珠来。
她咯咯笑起来,声音脆得像银铃:
「长公主说笑了。那些富商捐的,不过是去年楚墨璋勾搭西域人,从边境抢来的赃款。本皇后我不过是替陛下物归原主罢了。」
这话可比针扎还疼!
当年楚墨璋能在京里安插眼线,哪离得开长公主暗中帮忙?
长公主脸「唰」地变了色,抬手就把茶盏往桌上墩——「哐当」一声,茶水泼得满桌都是:「放肆!你当本公主糊涂了?」
沈若垂着眼皮瞅着那滩水渍漫过账本上的「军饷」二字,突然扬高了声量:「本皇后我不敢。只是前日发现,有人把西域进贡的『醉仙酿』换了包装,送到了禁军营房。那酒里掺了啥,想必长公主比皇嫂清楚。」
长公主猛地蹦起来,斗篷扫落案上烛台。
火苗在地毯上舔了一下,被青禾一脚踩灭,只留下个焦黑的印子。
她指着沈若的手直哆嗦:「你...你敢查本公主的东西?」
「皇嫂不敢查长公主,」沈若缓缓抬眼,眸子里的寒光能冻住沸水,「只是那酒里的迷药,跟当年毒死先皇后的,是一个方子。」
这话像炸雷劈在殿里!
长公主踉跄着退了半步,后腰撞在屏风上,绣着百子千孙图的屏风「吱呀」惨叫,晃得像要散架。
沈若瞅着她鬓边摇摇欲坠的金步摇,忽然想起刚入宫时,这长公主也曾拉着她的手,塞给她块暖乎乎的羊脂玉。
「来人!」沈若扬声道。
殿外「呼啦」涌进四名带刀侍卫。
「把长公主宫里的人都看紧了,近日出入宫门的物件,一件件查!谁敢犟嘴...」她顿了顿,「以通敌论处!」
长公主瘫在椅子上,瞅着沈若转身的背影,瞬间凄厉地笑起来:「你当这样就能困住本公主?楚墨璋带了西域奇人异士,开春之时...」
沈若脚不停步,跨门槛时淡淡丢了句:「长公主怕是忘了,西域最会用毒的医者,如今在太医院当值。当年他满门被楚墨璋所害,是皇嫂我救了他一条命。」
寒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脸上,沈若抬头往边关方向望。
楚墨的大军该过黄河了吧?那边的冰层怕是要化了。
她从袖中摸出那封被动过手脚的军报,日头透过薄薄的宣纸,能看见背面用密写药水写的小字——「粮草有诈,速换路线」。
「娘娘!北疆急报!」青禾捧着封信跑进来,声音都在颤,「西域三个部落反水了!把楚墨璋的粮草营给烧了!」
沈若展开信纸,上面是楚墨那熟悉的笔迹,就三个字:「等我归」。
她眼角滚下俩热乎泪,在风里瞬间凝成了冰珠子。
远处传来禁军换岗的梆子声,三短一长,是平安信号。
沈若把密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成灰烬,轻声道:「青禾,传旨兵部,把新造的连弩,全给雁门关送去。」
残阳红得像血,把宫墙上的琉璃瓦染得透亮。
沈若望着暮色里渐次亮起的宫灯,想起楚墨说的话:最坚固的防线从来不是城墙,是人心。
她摸了摸袖中那枚银针,针尖的血珠早干透了,却像还带着滚烫的温度。
再说千里之外的雪原上,楚墨猛地勒住马缰。
身后亲兵递上刚截获的密信,上面画着西域部落的布防图,角落有个小小的银针印记。
他抬头望着漫天飞雪,对着中原方向笑了笑,扬鞭的手稳如磐石。
这场仗,他们赢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