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捏碎手中密信时,指节泛白的声响在帅帐里格外清晰。
帐外夜风卷着沙砾打在牛皮帐上,像北戎骑兵逼近时的马蹄声,一下下碾过人心。
“陛下。”
沈若指尖刚触到他紧绷的肩背,就被他反手攥住手腕。
他掌心的汗濡湿了她袖口的素色锦缎。
“北境急报,阿古达的兄长阿骨打已集结万余骑兵,破了黑水河防线。”
帅案上的军事地图被烛火映得半明半暗,楚墨的指尖重重戳在黑水河渡口:
“这里离上京只剩三百里。”
他话音未落,帐帘“唰”地被掀开,浑身浴血的暗卫单膝跪地,头盔上的血珠滴在青砖缝里,洇出暗红的线。
“陛下!图尔汗部落的信使求见,说……说南方联军不肯北上!”
沈若的心猛地一沉。
昨晚图尔汗才拍着胸脯说要共抗北戎,此刻却变了卦?
她刚要开口,楚墨已一脚踹翻了身边的胡凳,木凳撞在帐柱上发出巨响:
“传我的令,南方使者若再推诿,就把他的人头挂在辕门外!”
“陛下息怒。”
沈若按住他握剑的手,触手是冰冷的金属护手。
“图尔汗女儿的病刚好,或许是部落里有反对声。”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图上北戎骑兵的推进路线。
“我去南方一趟。”
“不行!”
楚墨的声音陡然拔高。
“阿骨打的骑兵是北戎最狠的狼崽子,你现在去南方就是羊入虎口!”
他甩开沈若的手,大步走到兵器架前摘下玄铁长枪,枪尖在烛火下划过寒芒。
“我亲自带三千铁骑北上,你留在中军调配药材。”
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亲兵捧着个血糊糊的木盒闯进来:
“陛下!北戎送来了这个!”
木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里面赫然是三颗被割下的人头,灰白的须发上还挂着未凝的血痂。
“是镇守黑水河的三位偏将。”
沈若认出其中一人腰间的令牌,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她强压下翻涌的气血,俯身细看人头眼眶里凝固的血渍:
“他们死了至少半日,北戎是故意拖延报信时间。”
楚墨的长枪“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枪尖戳进青砖缝里,溅起细碎的石屑。
他盯着地图上黑水河到上京的直线距离,抓起朱砂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
“若儿,你带暗卫从密道去南方,我率主力正面迎敌。”
他的指尖划过地图上一片密林。
“这里是青岚谷,北戎骑兵不善山地战,我要在那里设伏。”
沈若还想再说什么,只见楚墨捂住胸口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丝染红了明黄的龙纹袖口。
“陛下!”
她慌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滚烫得惊人。
“你发热了?”
“小伤。”
楚墨推开她的手,从怀里摸出个蜡丸塞进她掌心。
“这是调兵虎符,若南方部落再推诿,就把这个给图尔汗看。”
他的声音猛然低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当年我被圈禁宗人府时,是他父亲用这虎符救过我……”
话音未落,帐外瞬间响起震天的喊杀声。
沈若猛地掀帘望去,只见营地东南方火光冲天,无数黑影举着弯刀冲进营帐。
“是北戎的斥候!”
楚墨抄起长枪往外冲,枪尖挑飞一个翻墙而入的敌兵。
“若儿,快走!”
沈若拔出腰间的银针筒,指尖夹着三根淬了麻药的银针甩出去。
冲在最前面的三个敌兵捂着脖子倒下时,她已拽着楚墨退到帅帐后的密道口。
“陛下,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回来。”
她把虎符塞进他怀里,又从袖中掏出个白玉瓷瓶。
“这是退烧的药,每隔两个时辰吃一粒。”
楚墨接过瓷瓶的瞬间,抓住她的后颈吻下去。
这个吻带着硝烟和血腥气,又滚烫得像要把人灼伤。
直到帐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他才猛地推开她:“走!”
沈若转身钻进密道时,最后一眼看见楚墨举着长枪冲进火光里,明黄的龙袍在夜色中像一面燃烧的旗帜。
密道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她摸出火折子照亮前路,在低头时看见袖口沾着的血——
那是楚墨咳在她身上的血。
“娘娘,前面就是南方部落的地界了。”
暗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沈若掐灭了火折子,借着月光钻出密道,眼前是片望不到边际的芦苇荡。
数十支羽箭从芦苇丛中射出来,钉在她脚边的泥地里,箭头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来者何人?”
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
芦苇丛中走出十几个挎着弓箭的部落汉子,为首的正是图尔汗的长子巴图。
他看见沈若时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出声:
“我当是谁,原来是楚墨的女人。”
沈若按住腰间的银针筒,目光扫过巴图身后那些汉子腰间的弯刀——
刀刃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巴图首领,我是来见你父亲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北戎已经破了黑水河,下一个就是你们南方部落。”
巴图吐了口唾沫,弯刀在掌心转了个圈:
“楚墨自己都快完蛋了,还想拉我们陪葬?”
他身后的汉子们哄笑起来,有人举起弓箭对准沈若。
“听说你医术不错,不如留下来给我们当巫医?”
沈若抬手,三根银针闪电般射出去。
那三个举弓的汉子还没反应过来,就捂着手腕倒在地上,弓箭“哐当”落地。
巴图脸色一变,挥刀劈过来:
“找死!”
沈若侧身避开刀锋,脚尖踢起地上的泥块砸向巴图面门。
趁他闭眼的瞬间,她已绕到他身后,银针抵住他后颈的大椎穴:
“巴图首领,你是想让你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想听听北戎是怎么对待投降部落的?”
芦苇丛中出乎意料的传来咳嗽声,图尔汗扶着腰从里面走出来,腰间的绷带渗出鲜血。
“都住手!”
他瞪着巴图。
“谁让你动武的?”
沈若收回银针,看见图尔汗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首领,你受伤了?”
图尔汗苦笑一声,坐在旁边的石头上:
“昨晚北戎的先锋骑兵摸进了我们部落,想抢我们的粮草。”
他指了指地上的血迹。
“巴图这小子非要追出去,结果中了埋伏。”
沈若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口,眉头越皱越紧:“箭头淬了毒。”
她从袖中取出金疮药,又拿出银针在火折子上烤了烤。
“北戎用的是草原上的蛇毒,再不解毒,三日内毒就会攻心。”
图尔汗看着她手中的银针,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你昨晚不是回楚墨营地了吗?怎么会来这里?”
“楚墨陛下率主力去青岚谷设埋伏了。”
沈若的指尖按在他伤口周围的穴位上,银针飞快刺入。
“北戎的斥候已经摸到了中军大营,陛下让我来告诉你。”
她顿了顿,从怀里掏出那枚虎符。
“当年你父亲救过他的命,现在该是还人情的时候了。”
图尔汗盯着虎符上的狼头雕纹,浑浊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他一把抓住沈若的手,力道大得让她蹙眉:
“楚墨真的把虎符给你了?”
“首领!”
巴图在一旁低吼。
“你忘了阿爸是怎么死的吗?就是楚墨他爹当年……”
“住口!”
图尔汗猛地甩开巴图的手。
“你阿爸当年是为了护着楚墨才死的!”
他指着远处的烽火台,那里正升起一股浓浓的黑烟。
“北戎的狼崽子已经打到家门口了,你想让我们像黑水河的汉人一样,人头被装在盒子里送来送去吗?”
沈若趁他说话的功夫,猛地拔出刺入他腿中的毒箭。
腥臭的黑血喷涌而出,她立刻拿出金疮药敷上去,又用布条紧紧缠住伤口。
“首领,青岚谷的埋伏需要南方部落的弓箭手支援。”
她看着图尔汗。
“楚墨陛下说,只要打退北戎,南方部落以后的贸易税全免。”
图尔汗大笑起来,拍着沈若的肩膀:“好!好一个楚墨!”
他挣扎着站起来,对巴图喝道:
“去!召集所有能拉弓的汉子,带上三天的干粮,跟我去青岚谷!”
巴图还想再说什么,被图尔汗一脚踹在屁股上:
“磨蹭什么?想让你阿爸在天之灵看你当缩头乌龟吗?”
他转头看向沈若,单膝跪地,出声:
“沈医妃,我图尔汗对天发誓——干裂嘴唇渗出鲜血,他抓起地上那支淬毒的箭,生生掰成两截。若有二心,就落得和这断箭一样的下场!”
折断的箭杆“啪嗒”落地,惊起一群吸血的蚊虫。
沈若扶起他时,听见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
她抬头望向青岚谷的方向,乌云正滚滚压来,似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而此刻的青岚谷里,楚墨正带着三千铁骑埋伏在密林深处。
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盯着谷口那片被风吹动的野草——
北戎的骑兵,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