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有才管物资多年,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挑别人话里的漏洞。
苏玉芬这模样,绝不是被海风吹晕了那么简单。
他心里那根多疑的弦,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从这天起,苏玉芬彻底变了个人。
那个在渔港叉着腰、唾沫横飞跟人吵架的泼辣女人不见了。
她变得沉默寡言,眼神总是飘忽不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惶。
在家里,她像只受惊的兔子,赵有才稍微提高一点嗓门,或者动作大一点,她就会猛地一哆嗦。
她变得异常勤快,或者说,是异常地躲着赵有才。
以前吃完饭,她还会跟赵有才念叨几句闲。
现在碗一收,就一头扎进厨房或者后院,磨磨蹭蹭半天不出来。
赵有才想问问她那天到底怎么回事,她却总是支支吾吾,眼神闪烁,要么就说累、头疼,匆匆躲开。
更让赵有才起疑的是,她开始回避任何亲密的举动。
以前赵有才晚上喝了点酒,兴致上来想搂搂她,她虽然有时不耐烦,但也不会拒绝。
现在,只要赵有才一靠近,她就像被烙铁烫到一样,身体瞬间僵硬,下意识地往后缩,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恐惧和抗拒。
“你躲什么?”
一次晚饭后,赵有才皱着眉,一把抓住想溜去厨房的苏玉芬的手腕。
她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没……没躲。”
苏玉芬吓得一颤,用力想抽回手,声音带着哭腔:“我就是…就是想去把碗洗了。”
“碗什么时候洗不行?”
赵有才盯着她惨白的脸和躲闪的眼睛,心里的疑云越来越重。
“苏玉芬,你给我说老实话,那天在码头,到底发生什么了?是不是苏棠那丫头跟你说什么了?”
他提到苏棠时,明显感觉到抓着的胳膊剧烈地抖了一下。
“没!她没说什么!真的!”
苏玉芬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哀求,甚至带着一丝绝望。
她用力挣脱开,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厨房,关上了门。
赵有才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反应,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苏棠肯定说了什么!
而且,绝对是能拿捏住苏玉芬七寸的、极其要命的话!
联想到苏玉芬那惊慌失措、仿佛天塌了的表情,还有这些天反常的躲避和恐惧……
赵有才心里那点疑心,像藤蔓一样疯狂滋生,紧紧缠绕,勒得他喘不过气。
到底是什么秘密?
能让这个泼辣蛮横的女人怕成这样?
跟他赵有才有关?
夫妻之间,信任一旦裂开缝隙,猜忌就如咸涩的海风,无孔不入。
家里的气氛变得压抑而紧绷。
苏玉芬活在巨大的恐惧阴影下,日夜提心吊胆。
生怕赵有才哪天突然知道了真相,更怕苏棠哪天心情不好就把事情捅出去。
尽管她想装作若无其事,可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想到苏棠的话。
她所有的精力都被这秘密带来的恐慌吞噬殆尽。
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海草,蔫头耷脑,哪里还有半分心思去纠缠、去找苏棠的麻烦?
她只求苏棠能永远保守这个秘密,让她在赵有才的疑心和可能爆发的雷霆之怒下,苟延残喘。
至于找茬?
她连靠近苏棠的勇气都没有了,远远看到那个身影,她就恨不得挖个沙坑把自己埋起来。
苏棠那句轻飘飘的威胁,成了悬在她头顶的利刃,彻底斩断了她所有的气焰和精力。
她被困在了自己编织的恐惧牢笼里,惶惶不可终日。
而赵有才那双审视的眼睛,在她这牢笼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扫视着,试图找出隐藏的秘密。
日子在苏玉芬眼里,变成了一场漫长而无声的酷刑。
她变得草木皆兵。
赵有才一个眼神的停留,一声意味不明的咳嗽。
甚至只是坐在那里沉默地抽烟,都让她心惊肉跳,疑心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或者正在琢磨怎么套她的话。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总是躲避。
巨大的精神压力让她喘不过气,连睡眠也成了奢侈。
夜,深沉。
海风呜咽着穿过窗缝,带来潮湿的咸腥气。
赵有才打着鼾睡在里侧。
苏玉芬蜷缩在床的外沿,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眼皮沉重,意识却在一片惊涛骇浪中沉浮。
梦里,是光怪陆离的碎片。
沪上霓虹闪烁的舞厅,一张模糊不清、带着异域风情的男人面孔,冰冷刺骨的手术器械碰撞声,还有苏棠那双洞悉一切、冰冷如深海的眼睛……
“……不,不要……”
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别告诉他……求你了……”
声音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的哀求。
“……船票……烧了……都烧了……”
断断续续的词语,如同呓语,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疼……好疼……”
她猛地蜷缩得更紧,仿佛在抵御某种无形的痛苦,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赵有才的鼾声停了一瞬。
他其实没睡沉。
心里揣着疑团,像塞了块石头,哪能睡得安稳?
苏玉芬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梦呓,钻进他耳朵里。
他屏住呼吸,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侧耳细听。
“……沪上……回不去了……”
苏玉芬又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沪上?!
这两个字刺中了赵有才敏感的神经。
他白天盘算物资时都还在琢磨,白天她躲闪,晚上梦里却藏不住。
赵有才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怒意和更深的疑窦让他恨不得现在拉起来苏玉芬问清楚。
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听着身边女人压抑的抽泣和破碎的梦话。
苏玉芬果然有秘密瞒着他。
第二天,苏玉芬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起床,精神萎靡,眼神更加飘忽。
她甚至不敢和赵有才同桌吃早饭,借口说胃不舒服,端了碗稀粥躲到厨房角落去喝。
赵有才阴沉着脸,自顾自地吃着咸鱼干。
他咀嚼得很用力,眼神却锐利地扫过苏玉芬。
她端着碗的手在微微发抖,喝粥时心不在焉,勺子好几次磕到碗沿。
那副失魂落魄、仿佛灵魂都被抽走的样子,哪里是胃不舒服,分明是心里有鬼!
苏玉芬的梦呓,如同在赵有才心头点燃了一簇鬼火。
疑心一旦发酵,便再也按捺不住。
他开始不动声色地找证据。
他不再直接质问苏玉芬,这只会让她像受惊的蚌壳一样死死闭紧壳,什么也问不出来。他要自己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