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死寂如冰封的墓穴。
破碎的殿门形同虚设,无法阻挡那粘稠如血浆、饱含腐蚀恶臭的灰黑死雾。雾气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沿着冰冷的汉白玉台阶蜿蜒而上,贪婪地舔舐着门框的朱漆,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殿内残余的羽林卫残兵,连同柱国将军李牧,如同被钉在琥珀中的虫子,僵立在殿门内侧的阴影里。
殿外广场上那两股毁灭性力量对撞产生的恐怖嗡鸣,仿佛还在他们颅骨深处回荡。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滚烫的沙砾,灼痛着喉管和肺腑。血雾侵蚀着他们的甲胄,原本光亮的甲片迅速蒙上暗红的锈迹,如同溃烂的皮肤。他们能清晰听到外面浓雾深处传来的、被扭曲压低的哭嚎与濒死惨叫,那是帝都百万生灵在血锈死雾中挣扎的悲鸣,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背景音。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藤,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
李牧紧握着那截断槊的槊杆,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死白色,微微颤抖。这位尸山血海中杀出的悍将,此刻脸色灰败,额角沁出的冷汗混着血雾的湿气,沿着深刻的皱纹滑落。他浑浊的眼瞳死死盯着殿外那片翻涌的、隔绝一切的死亡之幔。那灰败摇曳的归墟引烽火,是这片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却只照亮了广场中心那两个如同魔神般对峙的身影,以及那不断蔓延的、吞噬着台阶的血锈雾气。
“将军…”一个只剩下半截臂甲、脸上布满血锈灼痕的年轻校尉,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们…出不去了…全城…都完了…”他的眼神涣散,带着彻底的麻木。
李牧没有回答,只是握槊的手又紧了几分,手背上青筋虬结。他经历过无数惨烈的战场,见识过最凶残的敌人,但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力。这不再是凡俗的战争,而是天翻地覆的浩劫。他浑浊的目光越过翻滚的雾气,死死锁定广场中心那个蜷缩在地、周身死气剧烈翻涌的玄铁身影——沈琰(玄铁)。那个怪物,是这一切的源头!
* * *
龙骧大营,中军偏帐。
浓烈的血腥味、刺鼻的金疮药味,以及血雾渗透进来的硫磺铁锈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军帐角落的火盆努力散发着微弱的暖意,却驱不散渗入骨髓的阴寒。
冯异躺在简陋的行军榻上,脸色如同浸了水的草纸,灰败中透着一层濒死的青气。右肩断口处覆盖着厚厚的、被血和药膏染成暗褐色的绷带,边缘依旧有丝丝缕缕的暗红在缓慢洇开。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动着那深入骨髓的虚无剧痛,让他在昏迷中也无法安稳,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呻吟。
一盆刺骨的冰水混合着少量粗盐,毫无征兆地泼在他脸上!
“呃——嗬!”
冯异猛地从昏迷的深渊被拽回,身体触电般剧烈弹动了一下,牵动断臂伤口,剧痛如同钢针瞬间贯穿脑髓!他仅存的左眼骤然圆睁,瞳孔因剧痛和窒息而极度收缩,布满血丝的眼白如同蛛网。冰冷的水呛入气管,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带着血沫的唾涎,喷溅在肮脏的衣襟上。
模糊的视线艰难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粗糙的麻布帐顶。随即,他感觉到了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粘稠血雾气息,以及帐外隐隐传来的、龙骧军士兵压抑的呼吸和甲胄摩擦声。
龙骧大营!他逃出来了!
这个认知如同强心剂,瞬间压倒了剧痛带来的眩晕。求生的本能让他挣扎着想坐起,但失去右臂的失衡和身体的极度虚弱让他重重摔回榻上,断臂处传来骨头摩擦的剧痛,让他眼前又是一黑。
“冯统领。”一个低沉、沙哑,如同生铁摩擦的声音在榻边响起,不带丝毫温度。
冯异猛地侧过头。
帅案之后,谢韬端坐着。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藏青棉袍,身形干瘦却笔挺如松。巨大的牛油蜡烛将他的身影投在帐壁上,拉出庞大而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几乎将躺在榻上的冯异完全笼罩。烛光映照下,他那张刀劈斧削般的脸上,深刻的皱纹如同沟壑,花白的鬓角一丝不苟。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眼袋深垂,但眼瞳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寒冰的星辰,此刻正毫无感情地俯视着他,仿佛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帐内再无他人,只有帐外守卫模糊的身影。寂静,沉重得如同铅块。
“谢…谢帅…”冯异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锣,每吐出一个字都牵扯着胸腔的灼痛。他挣扎着想抬手行礼,却只牵动了断臂的剧痛,又是一阵抽搐。
谢韬的目光在他断臂处那光滑、虚无的伤口边缘停留了一瞬,锐利的眼神微微眯起,仿佛在解读某种神秘的符文。随即,他的视线移回到冯异的脸上,那双鹰眸如同冰冷的探针,似乎要刺入他的颅骨,挖掘出所有深埋的恐惧和秘密。
“雍王殿下何在?”谢韬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秤砣砸在冯异的心上。
冯异仅存的左眼中,瞬间爆发出极致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毒,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死…死了!都死了!紫宸殿…紫宸殿里…全…全完了!”他语无伦次,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变调,“沈琰!是沈琰那个怪物!他…他不是人!他是…是…”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那个名字本身就带着诅咒的力量,让他难以启齿,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咽喉。
“灰眼睛…对!他的眼睛是灰色的!”冯异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仅存的左眼因恐惧而瞪得几乎裂开,“那只眼睛!它能…能把人吸进去!撕碎!化成灰!还有…还有血锈!那些门…那些血锈!沾上就…就烂掉了!王公公…赵将军…还有…还有殿下…他们…他们就在我眼前…融化了!像…像蜡一样!连骨头…骨头都没剩下!就…就剩下这摊血…这恶心的锈!”他失控地用左手拍打着自己染血的衣甲,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同袍和主君化作的血泥。
“雍王殿下,”谢韬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冰冷,“他死了?你亲眼所见?”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钉在冯异脸上,不容他有丝毫闪避。
“是…是!”冯异嘶吼,带着哭腔,涕泪横流,“殿下…殿下他离那怪物最近!他想用蟠龙金印…用秘法…可…可金印刚碰到那怪物身上的黑气…就…就‘噗’的一声…像沙子一样…散了!然后…然后殿下的手…胳膊…身体…就…就冒出了那些暗红色的锈!从里面…从里面烂出来!啊——!”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恐怖的一幕,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蜷缩起来,剧烈地筛糠般颤抖。
“蟠龙金印…湮灭?”谢韬的指尖在光滑的檀木帅案上轻轻叩击了一下,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帐内格外清晰。他的目光掠过冯异断臂处那虚无的伤口,又投向帐外翻滚的血雾。湮灭…又是湮灭。蟠龙金印蕴含的帝王龙气与社稷之力,竟也如同朽木般被轻易抹去?
“那个‘皇子’,又是怎么回事?”谢韬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假的!都是假的!”冯异猛地抬头,仅存的眼中满是怨毒和一种被愚弄的疯狂,“是殿下的计策!是…是王公公找来的替身!用…用药和邪术弄出来的傀儡!想…想用他稳住局势,或者…或者作为和各方谈判的筹码…可…可有什么用!在那种怪物面前…都是土鸡瓦狗!那个小崽子…要不是我…我拼死拽着他跑…他早就在殿里化成灰了!”他剧烈地喘息着,断臂处的剧痛和回忆带来的恐惧让他几乎再次晕厥。
谢韬沉默了片刻。帐内只有冯异粗重痛苦的喘息和火盆里木炭偶尔爆裂的噼啪声。昏黄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让那刀刻般的皱纹显得更加冷硬。
“冯异,”谢韬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指核心,“告诉老夫,沈琰…他那只灰眼睛…到底是什么?‘九门血锈’,又是什么?这覆盖全城的死雾,根源何在?雍王…或者说先帝…他们到底在紫宸殿地底…藏了什么?!”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
冯异浑身剧震,如同被冰冷的闪电劈中!他仅存的左眼中,那疯狂和怨毒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本源的恐惧所取代!那是触及了某种绝对禁忌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他猛地摇头,动作大得几乎要撕裂颈骨,脸上肌肉扭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喉咙。
“说!”谢韬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利刃的铮鸣!一股无形的、铁血沙场淬炼出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帐内的烛火猛地一暗,剧烈摇曳!
“呃啊——!”冯异如同被重锤击中,本就虚弱的身体猛地一弓,喷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污血!在这绝对的力量和意志压迫下,他那点仅存的抵抗意志如同纸糊般破碎了!
“沉…沉渊!”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恶鬼的哀嚎,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是沉渊!那怪物…他的力量…来自沉渊之底!九门…九门血锈…是…是‘门’开了!是…是地底那些东西…在…在呼吸!死雾…是…是沉渊吐出的…浊气!先帝…先帝他…他封禁了那里!雍王殿下…殿下他想…想利用…控制…可…可那是…是禁忌!是…是活着的…地狱!啊——!”他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如同耗尽了所有生命般,身体彻底瘫软下去,只剩下剧烈的、破风箱般的喘息,眼神涣散,显然精神已经彻底崩溃。
“沉渊…之底…”谢韬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万钧的重量和彻骨的寒意。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深处,冰封的湖面终于彻底碎裂,掀起了滔天的惊骇巨浪!尘封在帝国最深处、只在最隐秘卷宗和口耳相传的禁忌传说,带着浓重的血腥与腐朽气息,轰然撞入了现实!
帐内死寂无声。只有冯异濒死的喘息和帐外血雾涌动的声音。
谢韬缓缓站起身。干瘦的身躯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苏醒的磐石巨兽。他走到帅案旁,伸出布满老茧的右手,稳稳地握住了那柄横放着的连鞘长刀的刀柄。
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
他猛地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营帐,穿透了翻涌的血雾,死死钉向帝都的方向,钉向那座已被死寂黑暗彻底吞噬的紫宸殿!
“传令!”谢韬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瞬间撕裂了帐内死寂的空气,“全军戒备!最高战备!所有斥候,不惜一切代价,抵近帝都外围侦查!我要知道,这血雾的范围、侵蚀速度、以及…那‘沉渊之底’的‘门’,开到了什么程度!”
“喏!”帐外传来凛然应命之声,脚步声迅速远去。
谢韬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冰冷的鲨鱼皮刀鞘,仿佛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与凛冽杀机,无声地传递着渴望饮血的嗡鸣。
沉渊之底…活着的禁忌地狱…竟被打开了?
这盘棋,已然彻底颠覆!帝都倾覆在即,天下苍生危如累卵!龙骧军这把沉寂多年的利刃,是时候…出鞘了!
* * *
紫宸殿前,死寂的炼狱中心。
粘稠如血浆的灰黑死雾,在归墟引烽火那灰败光芒的映照下,翻滚得更加剧烈,如同无数怨毒的触手,不断蚕食着广场上仅存的空间。灰烬之雪无声飘落,融入雾气,更添一份死亡的冰冷。
沈琰(玄铁)软倒在地的身体,在萧烬那声如同惊雷般的质问——“这血锈,这死雾,便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产’吗?!”——之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痉挛!
“呃…啊——!!!”
那声凄厉到灵魂深处的嘶吼,仿佛不是出自人类喉咙,而是深渊巨兽的悲鸣!他死死抱住头颅,玄铁面具的裂痕因巨大的力量而再次崩裂,更多布满暗金纹路的灰败皮肤暴露出来,那些纹路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疯狂搏动、明灭,散发出灼热而紊乱的毁灭气息!
母亲…沉渊…九门血锈…先帝的禁忌…
这些破碎的词句,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混乱狂暴的识海!被灰瞳死死压制、属于“沈琰”的冰冷意志,在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剧痛和混乱记忆碎片的冲击下,如同濒死的烛火,骤然爆发出最后一丝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芒!这光芒穿透翻涌的灰金死气,试图抓住那些一闪而逝的、染血的温暖画面——
阴暗潮湿的地宫…冰冷石壁滴下的水珠…刺鼻的药味混杂着血腥…瘦弱孩童蜷缩角落的恐惧…那双温暖却颤抖的手…哀伤而古怪的哼唱调子…“昭儿…活下去…远离…沉渊…”…石门粗暴洞开!明黄龙袍的身影!滔天的厌恶与杀意!“…贱婢!沉渊秽血…污我大夏龙脉!罪该万死!!”…凄厉的哭喊!混乱的拉扯!最后定格——女人被侍卫架住,布满泪痕的脸上是极致的悲伤与不舍,无声的唇语:“…逃…快逃…”…永恒的冰冷黑暗…以及黑暗中,一双缓缓睁开的、流转着死寂灰芒的眼睛…
“噗——!”
沈琰(玄铁)猛地喷出一大口暗紫色的污血!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彻底瘫软。玄铁面具下,那最后一丝属于“沈琰”的挣扎光芒,在记忆洪流与灰瞳反噬的双重碾压下,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
那只灰色的左眼,瞳孔深处短暂的黑暗奇点已然消散,重新化为缓缓旋转的死寂涡流。灰金的光芒重新亮起,冰冷,漠然,仿佛刚才那触及灵魂本源的剧痛与记忆风暴,不过是拂过深渊的一缕微不足道的尘埃。覆盖全身的暗金纹路搏动渐趋平缓,只是那灰败的色泽更深沉了几分。
然而,就在沈琰(玄铁)灵魂深处那点“沈琰”意志彻底熄灭、灰瞳重新掌控一切的刹那——
萧烬动了!
他捕捉到了那稍纵即逝的混乱窗口!不顾眉心幽泉敕令的哀鸣与自身的沉重内伤,左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最后残存的清冷月华之力,狠狠点在哀鸣不止的敕令之上!右手不顾听雨铃身上那道刺目的裂痕,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摇响!
“叮铃——!”
带着裂痕的铃声,如同濒死天鹅的绝唱,穿透粘稠的血雾!
“敕令!溯魂!引!”萧烬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厉声吐出三个仿佛来自幽冥的古语!
幽泉敕令上那个黯淡的“敕”字,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玄黑光芒!这光芒不再是镇压,而是化作一道极其凝练、带着破釜沉舟决绝意志的虚幻丝线!它无视空间,无视翻涌的灰金死气,如同燃烧灵魂的引线,精准无比地刺向沈琰(玄铁)那刚刚重新稳定、却还残留着一丝记忆震荡余波的眉心识海!目标直指那被灰瞳死死锁住、又被混乱记忆冲击得摇摇欲坠的灵魂本源!
这是萧烬最后的、也是最凶险的赌博!他要以自身灵魂为燃料,以敕令为桥梁,强行侵入那灰瞳主宰的深渊,抓住那被禁忌封印的、关于“沉渊秽血”的真相!
就在那道燃烧的玄黑光芒即将刺入沈琰(玄铁)眉心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沈琰(玄铁)那只刚刚恢复旋转的灰色左眼,瞳孔深处的涡流骤然停滞!所有的灰金光芒瞬间内敛、坍缩!整个灰瞳化为一个纯粹的、深不见底的、仿佛连光线和灵魂都能彻底吞噬的黑暗奇点!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比之前任何反抗都更加纯粹、更加恐怖的湮灭意志,从那黑暗奇点中轰然爆发!并非针对萧烬,而是本能地针对那道刺来的、带着强烈侵入和窥探意味的灵魂引线!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探入绝对零度的寒冰!燃烧的玄黑光芒与那纯粹的湮灭意志狠狠碰撞!
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灵魂冻结、仿佛时空被强行剜去一块的诡异寂静!
玄黑光芒剧烈地扭曲、波动,如同风中残烛,前端竟被那湮灭意志硬生生地“抹除”了一部分!幽泉敕令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刺耳悲鸣,玄黑色的令牌本体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萧烬如遭万钧重锤轰击,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金纸,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形踉跄着向后倒飞出去,周身那早已稀薄的护体光晕彻底溃散!
然而!
就在这湮灭意志爆发、将玄黑光芒强行抹除前端的瞬间,那被灰瞳死死压制、刚刚熄灭的“沈琰”意志,竟借着这灵魂层面狂暴对冲产生的、极其短暂的缝隙,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点微弱的残响!这一点残响,并非反击,而是一种本能的、对“母亲”和“沉渊”真相的探求!
它顺着那被湮灭意志短暂“清空”的通道,与萧烬刺来的、仅存的、燃烧着灵魂的玄黑光芒末端,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却又真实存在的连接!
“呃…啊——!!!”
沈琰(玄铁)和倒飞出去的萧烬,同时发出了撕心裂肺、仿佛灵魂被彻底贯穿搅碎的惨嚎!
一幕幕更加清晰、更加扭曲、带着无尽痛苦与黑暗秘密的画面,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顺着那道脆弱的灵魂连接,疯狂地涌入沈琰(玄铁)混乱的识海,同时也如同破碎的、染血的镜片,狠狠刺入萧烬的感知——
…地宫深处,冰冷的石台上,瘦弱的孩童被强行按住四肢…戴着青铜面具、气息阴冷的术士,手持布满诡异符文的骨针…刺鼻的、暗紫色的粘稠液体,被注入孩童的脊椎…孩童发出非人的惨嚎,身体剧烈抽搐,皮肤下浮现出扭曲蠕动的暗金色纹路…
…女人被铁链锁在角落,眼睁睁看着,发出泣血般的哀嚎…“不!放过他!他还是个孩子!沉渊之血…诅咒…他会死的!!”
…模糊的、充满厌恶的龙袍身影…冰冷的声音回荡:“…龙脉有瑕…需以同源之秽血为引…筑‘九门’…镇‘渊眼’…此子…便是最后的‘钥匙’与…‘容器’!他的命…自出生便已注定!”
…更深处的地底…巨大的、由无数扭曲骸骨和暗红血锈构筑的“门”的虚影…“门”后是无尽的、翻涌着灰金死气的黑暗深渊…一股庞大、冰冷、带着吞噬万物意志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的巨兽,在“门”后缓缓脉动…那股气息,与此刻沈琰(玄铁)身上散发的、与覆盖帝都的死雾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深邃、更加令人绝望!
“沉渊之底…九门锁钥…血祭容器…”萧烬在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中,捕捉到了这最核心的禁忌信息!他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万载冰窟,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灵魂!雍王沈重,他哪里是想控制沈琰?他分明是想利用这柄先帝打造的“钥匙”,重新打开那扇被封印的、通向沉渊之底的“门”!而他失败了!失控的“钥匙”,引来了沉渊的“呼吸”——九门血锈!死雾倒灌!
“呃——!”
就在萧烬心神剧震、灵魂连接因这巨大的冲击而出现一丝不稳的刹那!
沈琰(玄铁)那只化为黑暗奇点的灰瞳,猛地爆发出更加恐怖的吸力!那并非主动攻击,而是如同黑洞般的存在本能!
那丝脆弱的灵魂连接,连同萧烬燃烧自身灵魂刺出的、仅存的玄黑光芒末端,如同被无形巨手抓住的丝线,被猛地拖拽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奇点!
“不——!”萧烬目眦欲裂!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本源正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纯粹的湮灭之力疯狂撕扯、吞噬!
“咔嚓!”
悬浮于萧烬眉心前的幽泉敕令,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布满蛛网裂痕的玄黑色令牌,再也无法承受这灵魂层面的恐怖吸噬,瞬间爆裂开来!化作无数细小的、带着最后一点幽光的碎片,如同纷飞的黑色蝴蝶,随即被那灰瞳散发的恐怖吸力卷入,无声无息地湮灭在沈琰(玄铁)身前的虚空之中!
“噗!”萧烬再次狂喷鲜血,周身气息如同决堤般溃散!那枚伴随他多年的听雨铃,也在同一刻彻底碎裂,化作一捧黯淡的青色齑粉,被血雾吞噬。
灵魂连接彻底断裂!但萧烬付出的代价,是敕令破碎,法器尽毁,自身灵魂本源遭受重创!
而沈琰(玄铁)在吞噬了那部分燃烧的玄黑光芒和敕令碎片后,身体猛地一颤!覆盖全身的暗金纹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如同熔岩流淌!那只灰色左眼的黑暗奇点缓缓消失,重新化为旋转的涡流,但其中蕴含的灰金光芒,却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冰冷、更加…凝实!一股比之前更加磅礴、更加混乱的毁灭气息,如同苏醒的远古凶兽,从他瘫软的身体中缓缓升腾而起!
他缓缓地、以一种非人的僵硬姿态,从地上撑起身体。玄铁面具的碎片簌簌掉落,露出大半张布满暗金搏动纹路的灰败面孔。那只灰瞳,冰冷地锁定了数丈外,气息奄奄、半跪于地的萧烬。
没有言语,只有那纯粹的、如同深渊本身意志的冰冷杀机,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套住了萧烬的咽喉。
萧烬艰难地抬起头,温润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染红了靛青的衣襟。他看着那个缓缓站起的、气息变得更加恐怖的玄铁身影,看着那双漠然如同万载玄冰的灰瞳,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近乎悲悯的苍凉,以及一丝尘埃落定的了然。
他知道了。知道了那最深的禁忌,知道了这灭世灾厄的源头。代价,是自己的生命,以及…幽泉敕令的彻底湮灭。
“…沉渊…已醒…”萧烬用尽最后力气,唇齿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被血雾吞噬,“…钥匙…失控…门…开了…”这微弱的遗言,不知是说给谁听。
沈琰(玄铁)灰瞳中的涡流微微加速旋转,似乎对萧烬最后的低语毫无反应,又似乎那冰冷的毁灭意志中,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被“沉渊之底”这个核心词汇触动的涟漪。他抬起右手,那只被灰金死气彻底缠绕的手掌,掌心对准了萧烬。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股纯粹的、无形的湮灭之力,如同来自九幽的叹息,瞬间跨越空间,笼罩了萧烬!
萧烬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瞬间扩散。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翻涌着暗红与灰黑的死寂天幕,看了一眼那灰败摇曳的归墟引烽火,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然后,他的身体,连同身上那件靛青色的衣袍,如同被投入强酸的沙雕,无声无息地、从边缘开始,迅速化为细密的、暗灰色的尘埃!
没有血肉模糊,没有骨骼碎裂。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连同他的衣物、他破碎的法器粉末,在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内,彻底分解、湮灭,化为地上微不足道的一小撮灰烬。随即,被翻涌的血雾和飘落的灰烬之雪,温柔而残酷地覆盖、抹平。
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紫宸殿内,目睹这一幕的李牧和残存的羽林卫,如同被冻结的雕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股比死亡更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
沈琰(玄铁)缓缓收回手,灰瞳漠然地扫过萧烬湮灭的地方,又缓缓转向紫宸殿那破碎的大门。那目光冰冷,空洞,仿佛在看着一堆等待清理的垃圾。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吞噬了萧烬最后灵魂之力与幽泉敕令碎片的沈琰(玄铁),周身翻涌的灰金死气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他脚下,那片被恐怖力量犁出的深沟边缘,被血雾笼罩的阴影,突然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
那并非血雾的流动,而是纯粹的、粘稠如墨的黑暗!那黑暗如同拥有生命的水潭,无声无息地蔓延、扩大!边缘翻滚着,如同无数细小的、贪婪的黑色触手!
一只覆盖着残破铁靴的脚,不小心踏入了这片蠕动的黑暗边缘——那是一名躲在殿门石柱后、因极度恐惧而稍稍探出身体的羽林卫。
没有任何声音。
那名羽林卫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他的脚,连同小腿,在接触到那蠕动的黑暗瞬间,就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断口处光滑如镜,没有鲜血,没有骨骼,只有一片绝对的、吞噬光线的虚无!他脸上惊骇的表情甚至还未完全展开,身体就因为失去支撑而向前倾倒,上半身直直地栽进了那片扩大的黑暗之中!
无声无息。
整个人,连同他身上的甲胄、手中的断刀,如同被投入黑洞,瞬间消失在那片蠕动的、不断扩大的粘稠黑暗里!原地,只留下那片更加深邃、更加令人心悸的黑暗阴影,以及周围血雾被强行排开的诡异空白。
影噬!
沈琰(玄铁)灰瞳中冰冷的涡流微微一顿,似乎连那纯粹的毁灭意志,也对这从自身力量中衍生出的、更加诡异恐怖的吞噬之影,产生了一丝本能的“注视”。
紫宸殿内,死寂被彻底打破!剩下的羽林卫亡魂皆冒,发出不成人形的惊恐尖叫,拼命地向殿内更深处的黑暗角落缩去,仿佛那里能提供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李牧握着断槊的手,指节捏得咯吱作响,牙关紧咬,牙龈都渗出了鲜血。他看着殿外那个站在深沟边缘、脚下阴影如同活物般蠕动扩张的玄铁身影,看着那片吞噬了士兵的、不断扩大的绝对黑暗,一股前所未有的、身入骨髓的寒意,彻底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这,才是真正的…影噬紫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