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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之雪,无声飘落。

它们不是轻盈的雪花,而是沉甸甸的、带着刺鼻硫磺与焦糊血肉气味的灰白片状物,如同焚烧尸骸后残留的骨殖碎末,冰冷而肮脏。从遮蔽天日的灰黑云层中簌簌而下,覆盖着紫宸殿前碎裂的汉白玉地砖,覆盖着凝固发黑的血泊,覆盖着那些被无形巨力撕碎、又被旋涡湮灭后残留的金属碎屑和碳化痕迹。

空气粘稠得如同铁锈味的凝胶,每一次呼吸都刮擦着肺叶,带来粗粝的痛楚。归墟引烽火在巨大的青铜灯幢上摇曳,灰败死寂的光芒穿透缓缓降落的灰烬之雪,将广场中心那两个沉默对峙的身影拉出长长的、扭曲的暗影。

沈琰(玄铁)单膝跪在龟裂的地面上,玄铁面具的裂痕如同深渊的刻痕,暴露出的灰败脸颊上,暗金色的诡异纹路如同活物的血管,在皮下搏动、明灭,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他身体难以抑制的痉挛。那只灰色的左眼,瞳孔深处的涡流旋转虽然被强行压制减缓,但其中凝聚的灰金光芒却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纯粹得只剩下毁灭的意志。右眼则被翻涌的灰金死气彻底淹没,属于“沈琰”的冰冷意志如同沉入深海的微光,几乎不可见。他撑地的左手指甲深深抠入坚硬的石砖缝隙,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细微的颤抖显示出体内狂暴力量与双重镇压的激烈角力。

萧烬站在数丈之外,靛青色的衣袍在灰烬雪雾中依旧不染纤尘,但脸色却比之前更加苍白了几分,一丝极淡的血迹沿着紧抿的唇角渗出,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拭去。悬浮于眉心前方的幽泉敕令,玄黑色的令牌上那个古老的“敕”字,光芒比之前黯淡了不少,流转的笔划也显露出一丝迟滞。右手指尖悬停的听雨铃,不再震颤,铃身甚至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他周身那层月华般的清冷光晕,在灰烬之雪和弥漫死气的侵蚀下,也显得稀薄了许多。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刀锋,从沈琰(玄铁)那只灰瞳中射出,死死钉在萧烬身上,更钉在那枚幽泉敕令之上。没有言语,但这死寂的压迫感,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窒息。

“府主阁下,”萧烬的声音响起,依旧带着穿透力,却难掩一丝疲惫与沙哑,“‘九门血锈’已动,死气倒灌,血祭全城。你欲以百万生灵为薪柴,强压‘泉噬’,此乃…真正的魔道行径!纵然一时得逞,灰瞳反噬必将万倍偿还!这敕令之力虽伤你,亦是护你灵台最后一丝清明不灭的唯一屏障!收手,尚有一线生机!”

他试图点明利害,唤醒对方哪怕一丝残存的理智。然而,回应他的,是沈琰(玄铁)那只灰瞳中骤然爆发的、更加刺目的灰金光芒!

“嗬…护我?”沙哑、冰冷、如同砂纸摩擦金属的声音,艰难地从面具裂痕后挤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极致的嘲弄,“窃令之贼…也配…谈护佑?”

话音未落,沈琰(玄铁)撑地的左手猛地一按!

“咔嚓!”

他身下本就龟裂的汉白玉地砖瞬间粉碎!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灰金死气,如同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宣泄口的熔岩,猛地从他掌心、从他周身疯狂闪烁的符文裂痕中、尤其是从他那只灰瞳中喷涌而出!

这股力量不再凝聚旋涡,而是如同失控的狂潮,带着湮灭一切的意志,呈扇形狠狠扫向萧烬!所过之处,飘落的灰烬之雪瞬间汽化,地面被犁出一道深沟,沟壁的砖石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灰黑色的雾气被这股纯粹的死寂之力强行排开、撕裂!

萧烬瞳孔骤缩!他没想到沈琰(玄铁)在承受双重镇压和灰瞳反噬的剧痛下,竟还能爆发出如此不顾一切的毁灭性反击!这完全是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的打法!

“敕!”

千钧一发之际,萧烬口中厉喝!眉心前的幽泉敕令幽光大放,那个浮凸而出的“敕”字符文瞬间放大,如同一面玄黑色的巨盾,挡在身前!

“轰——!!!”

狂暴的灰金死气狂潮狠狠撞在玄黑符文巨盾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的恐怖嗡鸣!肉眼可见的环形冲击波贴着地面猛然扩散开来!

萧烬闷哼一声,身形剧震,如同被无形的攻城锤正面轰中!护体的清冷光晕剧烈闪烁,如同风中烛火,几乎瞬间溃散!他脚下坚硬的地面轰然塌陷,双腿深深陷入碎石之中!手中的听雨铃发出一声濒临破碎的哀鸣,那道细微的裂痕骤然扩大!悬于眉心的幽泉敕令更是剧烈地颤抖、哀鸣,散发出的镇压幽光如同被狂风吹袭的烛火,明灭不定,随时可能熄灭!

而沈琰(玄铁)在爆发出这倾力一击后,身体猛地一晃,口中再次喷出大股带着灰金色泽的污血!左眼灰瞳中的光芒也黯淡了一瞬,瞳孔深处的涡流旋转出现了剧烈的紊乱!强行催动力量,加剧了反噬!覆盖全身的玄色劲装上,那些繁复的暗色符文疯狂闪烁,发出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噼啪”崩裂声!又有几小块玄铁面具碎片不堪重负,“嗤嗤”崩飞,露出更多布满暗金纹路的灰败肌肤,那些纹路如同被烧红的烙铁,散发出灼热而紊乱的气息!

两败俱伤!

就在这力量对冲、双方都陷入短暂僵持与反噬痛苦的刹那——

“嗡——!”

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宏大、更加令人灵魂颤栗的震动,猛地从帝都的地底深处传来!这一次,不再局限于紫宸殿或芷兰殿区域,而是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在翻身,整个帝都,从内城到外郭,数百里方圆的大地,同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轰隆隆…咔!咔!咔!”

伴随着连绵不绝的、如同巨木折断又似山岩崩裂的恐怖声响,帝都九座巍峨的城门方向,异变陡生!

承天门、安化门、明德门、启夏门、延兴门、通化门、春明门、金光门、开远门!

九座象征着帝国威严与秩序的巨门,此刻正经历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蜕变!

构成巨大门洞的厚重青砖和巨大条石,其表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覆盖上一层粘稠、厚腻、散发着浓烈血腥与金属腐朽混合恶臭的暗红色物质——血锈!这血锈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疯狂地滋生、蔓延、增厚!它们蠕动着,发出细微却令人头皮炸裂的“沙沙”声,如同亿万只嗜血的铁虫在啃噬!

血锈所过之处,坚固的城门砖石如同被强酸腐蚀般软化、剥落、坍塌!巨大的城门楼在剧烈的震动中摇晃,琉璃瓦片雨点般坠落,雕梁画栋在血锈的侵蚀下迅速失去光彩,变得灰败腐朽!悬挂在城门楼上的巨大铜钉、门环,更是瞬间被厚厚的血锈包裹,发出刺耳的、如同濒死者呻吟般的金属扭曲声!

更恐怖的是,以这九座化为巨大“血锈源点”的城门为中心,无数道蛛网般、同样覆盖着粘稠暗红血锈的巨大裂缝,如同大地狰狞的伤口,向着帝都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坊市急速蔓延!裂缝之中,不再是泥土,而是喷涌出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刺鼻硫磺与血腥味的灰黑色雾气!

这些雾气如同拥有生命的潮汐,迅速升腾、扩散、交融!它们贪婪地吞噬着飘落的灰烬之雪,吞噬着空气中残存的光线,吞噬着一切生机!

仅仅十几个呼吸之间,整个帝都,这座拥有百万人口的煌煌巨城,便被这遮天蔽日的、粘稠如同血浆的灰黑与暗红交织的雾气彻底笼罩!

天,彻底黑了。

不是夜晚的黑,而是一种令人绝望的、隔绝一切生机的死寂之暗。只有九座城门处那如同巨大腐烂心脏般搏动、散发着暗红血光的“源点”,以及紫宸殿前那朵灰败摇曳的归墟引烽火,成为这无边死寂黑暗中唯一的光源——象征着毁灭与终结的光源。

“呃啊——!”

“救…救命!”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爹!娘!你们在哪?!”

“水!给我水…咳咳咳…”

死寂只是表象。在这粘稠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血雾笼罩下,帝都瞬间化为人间炼狱!

惊恐到极致的尖叫、痛苦绝望的哀嚎、亲人走失的哭喊、窒息般的剧烈咳嗽…无数声音在浓雾中爆发、交织,却又被粘稠的雾气迅速吸收、扭曲、变得沉闷而遥远,更添一份毛骨悚然。

雾气所过之处,木质门窗迅速失去水分,干裂、变形、发出“噼啪”的爆响。金属器皿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锈斑,并迅速增厚、剥落。庭院中的花草树木瞬间枯萎、发黑,如同被烈火燎过。更可怕的是那些暴露在雾气中的活物!

一个正在街角蜷缩的乞丐,被翻滚的雾气卷过,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裸露在破衣外的皮肤便迅速失去血色,变得灰败、起皱,如同风干的树皮,随即开始大片大片地龟裂、剥落,露出下面迅速碳化的血肉!他惊恐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却只抓下大块干枯的皮肉,最终无声地扑倒在地,身体在雾气中迅速干瘪、僵化,如同一具埋藏了千年的干尸。

一队试图维持秩序、在坊市间巡逻的京兆府衙役,身上的皂隶服和佩刀在雾气中迅速朽坏。为首的小队长刚拔出半截腰刀,那精钢打造的刀身便已爬满暗红铁锈,变得脆弱不堪,稍一用力便“咔嚓”断裂!他惊骇地看着自己握刀的手,皮肤正迅速失去光泽,指甲变黑、卷曲、脱落!他想呼喊,但吸入口鼻的雾气如同滚烫的沙砾,瞬间灼伤了他的气管和肺部!他痛苦地捂住喉咙跪倒在地,大口大口的污血混着破碎的内脏碎块从口中涌出,那血的颜色,竟也带着一丝不祥的暗红!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浓雾中爆炸式蔓延!幸存的人们如同无头苍蝇,在能见度不足数尺的死亡之雾中盲目奔逃、推搡、踩踏!哭喊声、咒骂声、骨骼断裂声、临死的惨嚎声…汇聚成一曲绝望的末日悲歌。

紫宸殿内,侥幸未死的羽林卫残兵和李牧,透过破碎的殿门,看着外面那伸手不见五指的、翻滚着暗红与灰黑的浓雾,听着浓雾中传来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凄厉声响,人人面如死灰,眼中只剩下彻底的绝望和麻木。连李牧这样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悍将,握紧断槊的手指关节也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这…已经超出了战争的范畴。这是天罚!是末日!

殿外,血雾的边缘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缓缓向着紫宸殿前的台阶蔓延而来,带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萧烬看着这席卷全城的恐怖景象,看着眼前在反噬与疯狂边缘挣扎的沈琰(玄铁),温润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近乎悲悯的沉重。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也带着血雾的腥锈味。

“府主阁下,”他的声音穿透浓雾,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人心的力量,不再仅仅是劝说,更像是一种宣告,“你听见了吗?这满城的哭嚎,这百万生灵濒死的哀鸣!这,便是你要的‘乾坤朗朗’?这血锈,这死雾,便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产’吗?!”

“母亲…遗产…”

当这两个词传入耳中,沈琰(玄铁)那只狂暴混乱的灰色左眼,瞳孔深处的涡流猛地一滞!如同高速旋转的陀螺被瞬间钉入了一根钢针!

那些被强行压制、被灰瞳侵蚀、被杀戮与毁灭意志淹没的、属于“沈琰”的破碎记忆深处,某个被重重封印、染满尘埃的画面,仿佛被这血雾、被这“九门血锈”的气息、被萧烬的话语,狠狠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模糊的、温暖的、带着淡淡药草清香的怀抱…

一双盛满了温柔与无尽悲伤的、仿佛蕴藏着星空的眼眸…

一句低不可闻、却如同烙印般刻在灵魂深处的呢喃:“…昭儿…活下去…远离…沉渊…”

“呃…啊——!!!”

沈琰(玄铁)猛地抱住了头颅!发出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痛苦、都要混乱、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凄厉嘶吼!这嘶吼不再是纯粹的暴怒,更夹杂着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剧痛与茫然!

灰瞳中的涡流疯狂地加速旋转,灰金光芒爆闪,试图碾碎这突如其来的、足以动摇它存在根基的记忆碎片!覆盖全身的暗金纹路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搏动,如同烧红的烙铁!玄铁面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更多的裂痕蔓延开来!

母亲…沉渊…九门血锈…先帝的禁忌…

这些破碎的词句在他混乱的识海中疯狂碰撞、爆炸!如同在他体内引爆了另一场更加凶险的风暴!

他那只被灰金死气彻底淹没的右眼,瞳孔深处,那一点属于“沈琰”的冰冷微光,在这灵魂撕裂的剧痛和混乱记忆碎片的冲击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滴,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微弱的、却异常执拗的光芒!这光芒试图穿透灰死气的封锁,试图抓住那些破碎的画面!

内外交攻!力量的反噬与灵魂的撕裂同时达到顶点!

沈琰(玄铁)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撑地的左手深深陷入碎石之中,指甲崩裂,灰金色的血液从指缝间渗出。那狂暴欲出的灰金死气在他周身剧烈地翻涌、冲突,时而凝聚,时而溃散,变得极不稳定!他整个人,如同一个随时会彻底爆炸、将周围一切连同自身都拖入毁灭的恐怖源头!

萧烬眼中精光爆射!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沈琰(玄铁)灵魂深处那刹那的剧痛与混乱,捕捉到了那右眼中一闪而逝的挣扎光芒!

机会!虽然凶险万分,但这可能是唯一能真正触及核心、而不仅仅是暴力压制的机会!

他不再犹豫!左手猛地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清冷的微光,狠狠点向自己眉心前悬浮的幽泉敕令!同时,右手不顾听雨铃的哀鸣,再次强行摇动!

“叮铃——!”

一声带着裂痕之音的铃声,穿透血雾!

“敕令!溯魂!引!”萧烬口中吐出三个古老而沉重的音节!

幽泉敕令上那个黯淡的“敕”字,骤然亮起!但这一次,它散发的并非镇压的幽光,而是一道极其凝练、如同虚幻丝线般的玄黑色光芒!这道光芒无视了空间,无视了翻涌的死气,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刺向沈琰(玄铁)那剧烈挣扎、混乱不堪的眉心——目标,直指那被灰瞳死死压制、又被混乱记忆冲击的灵魂本源!

萧烬在兵行险着!他要以敕令之力为引,强行“勾连”沈琰(玄铁)灵魂深处那被封印的、关于其母的记忆,利用这份记忆带来的剧痛与混乱,作为撬动灰瞳绝对控制的杠杆!这无异于在即将爆发的火山口上跳舞!

玄黑色的光芒瞬息而至!

就在即将刺入沈琰(玄铁)眉心的刹那——

“嗡!”

沈琰(玄铁)那只狂暴的灰色左眼,仿佛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瞳孔深处的涡流骤然停止旋转!所有的灰金光芒瞬间内敛、凝聚!整个灰瞳化为一个纯粹的、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奇点!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比之前任何反抗都更加纯粹、更加恐怖的湮灭意志,从那黑暗奇点中轰然爆发!并非针对萧烬,而是针对那道刺来的玄黑光芒!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插入寒冰!玄黑色的光芒与那纯粹的湮灭意志狠狠撞在一起!

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仿佛时空被强行抹去一小块的诡异寂静!

玄黑色的光芒剧烈地扭曲、波动,如同风中残烛,竟被那湮灭意志硬生生地“消融”了一部分!幽泉敕令猛地一颤,萧烬如遭重击,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他闷哼一声,身形踉跄后退!

然而,就在这湮灭意志爆发的瞬间,那被灰瞳死死压制的、属于沈琰右眼的最后一丝挣扎光芒,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挣脱了束缚!光芒虽弱,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顺着那被湮灭意志短暂“清空”的通道,与幽泉敕令刺来的、剩余的那部分玄黑光芒,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奇异的“连接”!

“呃…啊——!!!”

沈琰(玄铁)发出了前所未有的、仿佛灵魂被彻底贯穿的惨嚎!他抱住头颅,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

一幕幕破碎、扭曲、染血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冲入他混乱的识海,也顺着那丝微弱的连接,如同破碎的镜片,瞬间映入萧烬的感知——

…阴暗潮湿的地宫,冰冷的石壁滴着水…刺鼻的药味混杂着血腥…一个瘦弱的孩子蜷缩在角落,身上布满青紫色的瘀痕和未愈合的鞭痕…

…一双温暖却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发…一个虚弱而温柔的女声,断断续续地哼唱着古怪而哀伤的调子…“昭儿…别怕…娘在…”

…突然,地宫沉重的石门被粗暴地推开!刺目的火把光芒涌入!一个身穿明黄龙袍、面容模糊却散发着滔天怒意与厌恶的身影矗立在门口!冰冷的目光如同刀子,狠狠刺向角落里的母子!“…贱婢!竟敢以沉渊秽血…污我大夏龙脉!罪该万死!!”

…“陛下!琰儿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求您…” 女人凄厉的哭喊被粗暴地打断!

…模糊的、混乱的拉扯、殴打、哭喊…

…最后定格的画面:女人被两个高大的侍卫死死架住,她拼命扭过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是极致的悲伤与不舍,嘴唇翕动着,无声地重复着两个字:“…逃…快逃…”

…然后,是黑暗。永恒的、冰冷的黑暗。以及黑暗中,一双缓缓睁开的、流转着死寂灰芒的眼睛…

“噗——!”

沈琰(玄铁)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那血液不再是灰金,而是带着诡异的暗紫色泽!他蜷缩的身体猛地僵直,随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软倒在地。玄铁面具下,最后一丝属于“沈琰”的挣扎光芒彻底熄灭。那只灰色的左眼,瞳孔深处的黑暗奇点缓缓消散,重新化为缓缓旋转的死寂涡流,灰金的光芒重新亮起,却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漠然,仿佛刚才那触及灵魂的剧痛与记忆洪流,只是拂过深渊的一缕微风。

但萧烬,却在与那记忆碎片连接的瞬间,身体如遭雷击!他猛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指缝间渗出鲜血!深邃的眼眸中,那冰封的寒潭彻底破碎,掀起了滔天的惊骇巨浪!

他感知到了!

感知到了那女人哼唱的、哀伤而古怪的调子!

感知到了那明黄龙袍身影口中吐出的、充满极致厌恶的“沉渊秽血”!

更感知到了…在那双灰瞳睁开的永恒黑暗中,弥漫着的…与这“九门血锈”同源、却又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的…**沉渊**气息!

“沉渊…之底?!”萧烬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他死死盯着软倒在地、灰瞳重新亮起的玄铁身影,一个尘封在“幽泉府”最古老禁忌卷宗中的、如同神话传说般的恐怖名词,带着冰冷的铁锈与浓稠的血腥味,狠狠撞入他的脑海!

先帝所禁…九门血锈的源头…沈琰灰瞳的力量本质…竟然都指向了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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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北郊,通往龙骧大营的崎岖山道上。

冯异如同一条只剩半口气的野狗,在冰冷刺骨的血雾中艰难地、连滚带爬地前行。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右肩断口处那深入骨髓的虚无剧痛,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将满口牙都咬碎。冷汗早已浸透了他残破的衣甲,与身下沾染的粘稠血锈污物混合,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失去右臂的身体变得极其不平衡,左臂还要死死夹着那个早已吓晕过去、死沉死沉的“皇子”傀儡。每一次跌倒,他都感觉自己再也爬不起来。粘稠的血雾带着强烈的腐蚀性,灼烧着他裸露的皮肤,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滚烫的铁砂,灼痛着他的气管和肺部,带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嗬…嗬…沈琰…怪物…” 每一次喘息,他都从牙缝里挤出怨毒的诅咒,仿佛这能支撑他继续前进。他不敢回头,身后那隘口如同地狱的入口,数百精锐瞬间化为血锈的恐怖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更远处,那笼罩了整个帝都、连接天地的巨大灰黑烟柱和翻涌的血雾,如同末日降临的宣告。

九门血锈…那个灰瞳的怪物,他真的要把整个帝都都拖入地狱!

冯异仅存的左眼中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他不能死!他必须活着!活着把消息带出去!或者让那个怪物付出代价!蟠龙金印已经毁了,密约丝帛也化为了飞灰,但他还有这个“皇子”!这是他最后的筹码!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剧痛和恐惧。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再次爬起,用尽全身力气夹紧臂弯里的累赘,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向着山道前方,那在血雾中若隐若现的、龙骧大营辕门的方向挪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冯异感觉自己的肺已经变成了两个灼烧的火炭,意识即将彻底陷入黑暗时,前方浓稠的血雾中,终于出现了影影绰绰的火光!

还有甲胄摩擦的冰冷金属声!

“站住!何人擅闯龙骧大营!再进一步,格杀勿论!”一声中气十足、带着浓重警惕的厉喝,穿透血雾传来。紧接着,是弓弦拉紧的“嘎吱”声和长矛顿地的闷响!

龙骧军!终于到了!

冯异精神猛地一振,如同即将溺毙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吼叫,声音嘶哑破败得如同破锣:

“我…我是玄甲卫统领…冯异!快…快通报谢韬将军!雍…雍王殿下…有…有遗命!皇子…皇子殿下在此!帝都…帝都大难!速…速开营门!!!”

他吼完最后一句,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连同臂弯里的“皇子”,如同两截朽木般,重重地扑倒在冰冷、覆盖着薄薄一层暗红血锈的山石之上,彻底失去了知觉。

龙骧大营,中军大帐。

帐内灯火通明,巨大的牛油蜡烛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帐外弥漫进来的、带着血腥锈味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松油、皮革和钢铁的气息,厚重的羊毛地毯隔绝了地面的冰冷。

主帅位置上,端坐着一位老者。他并未着甲,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藏青色棉布战袍,身形并不魁梧,甚至有些干瘦,但坐姿却如渊渟岳峙,腰杆挺得笔直,仿佛一杆历经风雨却永不弯折的老枪。他的面容如同刀劈斧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每一道都仿佛铭刻着铁血与风霜。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眼袋很深,眼角的皱纹如同鹰隼的翎羽,但那双眸子却异常清亮、锐利,如同淬火的寒星,开阖之间精光内蕴,仿佛能洞穿人心,看透一切虚妄。他便是大夏北境柱石,龙骧军主帅——谢韬。

此刻,他正用一方沾湿的白色棉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一柄连鞘长刀。刀鞘古拙,没有任何华丽纹饰,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和长期把握形成的油润包浆。他的动作专注而沉稳,仿佛擦拭的不是一件杀人利器,而是一件稀世珍宝。棉布擦过冰冷的鲨鱼皮刀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大帐内显得格外清晰。

帐下,几名顶盔掼甲的龙骧军核心将领肃立两旁,人人面色凝重,屏息凝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帐帘偶尔被风吹动,缝隙间泄入外面浓得化不开的血雾,带着刺鼻的硫磺和铁锈味,让将领们的眉头锁得更紧。

“报——!”一名传令兵疾步冲入大帐,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禀大帅!营门外发现一人,自称玄甲卫统领冯异!身负重伤,右臂齐肩而断!昏迷不醒!其身旁…身旁还有一昏迷少年,身着…身着皇子常服!”

“皇子常服?”帐下一名络腮胡将领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谢韬擦拭刀鞘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听到的只是“营门外发现两只野兔”般寻常。只有那双锐利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冰湖碎裂般的涟漪。他依旧专注地擦拭着刀鞘,用那块白布仔细地抹过刀鞘的每一个角落,直到确认连一丝灰尘都没有了,才缓缓停下动作。

他将棉布轻轻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动作轻缓。然后,他双手捧起那柄连鞘长刀,如同捧起一件神圣的祭品,将其端端正正地横放在自己身前的帅案之上。刀鞘与光滑的檀木案面接触,发出轻微而沉稳的“嗒”声。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抬起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目光平静地扫过帐下众将,最后落在跪地的传令兵身上。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冯异?雍王身边那条最凶的獒犬?”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了然,“拖着半条命,带着个穿皇子衣服的小崽子,跑到老夫这龙骧大营门口…有意思。”

他略作停顿,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帅案上的刀鞘,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如同定音鼓点。

“把人抬进来。用担架。小心点,别让冯将军再断了另一条胳膊。”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至于那个‘皇子’…泼醒,带过来。”

“喏!”传令兵凛然应命,迅速起身退出大帐。

帐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帅案上那柄连鞘长刀,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如同沉睡的凶兽。

很快,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四名魁梧的龙骧军士,抬着一副简易担架步入大帐。担架上,冯异如同血葫芦一般,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发紫,断臂处被简单地用染血的布条捆扎着,依旧有暗红的血渍不断渗出,浸透了担架。浓重的血腥味和汗臭味瞬间在帐内弥漫开来。

紧接着,两名军士几乎是半拖半架着一个衣衫凌乱、浑身沾满泥污和暗红血锈的少年走了进来。少年正是那个“沈琰”傀儡,他显然被粗暴地泼了冷水,此刻如同受惊的鹌鹑,浑身湿透,筛糠般剧烈颤抖,脸上毫无血色,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华丽的皇子常服沾满了泥污和血锈,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威严。

“跪下!”一名军士在他腿弯处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

“噗通!”

少年腿一软,直接瘫跪在冰冷坚硬的地毯上,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牙齿咯咯打颤,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不敢看帐中任何人。

谢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首先落在了担架上昏迷的冯异身上。他的视线在冯异断臂处那狰狞的伤口停留了片刻,在那被某种诡异力量彻底湮灭、呈现出光滑而虚无的断口边缘扫过,锐利的眼眸微微眯起。这不是刀剑之伤,更非寻常武功能造成。

随即,他的目光移向了地上瘫跪的少年。那目光平静,却带着千钧重压。少年感觉如同被剥光了衣服丢在冰天雪地之中,无形的压力让他几乎窒息,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你,”谢韬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抬起头来。”

少年猛地一颤,如同听到了催命符。他拼命地想把头埋得更低,却被旁边一名军士粗暴地捏住下巴,强迫他抬起了头。

一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沾满污泥和泪痕的、年轻而陌生的脸,暴露在帐内明亮的烛光下,暴露在谢韬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锐利目光中。

谢韬静静地看了他几息。

整个大帐落针可闻。将领们屏住呼吸,目光在少年和主帅之间来回逡巡。

突然,谢韬毫无预兆地笑了。不是温和的笑,而是一种冰冷到骨子里的、带着洞悉一切了然和淡淡嘲讽的嗤笑。

“呵。”一声轻嗤,如同冰珠落地。

“雍王殿下…真是好大的手笔。”谢韬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他不再看那抖如筛糠的少年,目光重新落回帅案上的长刀,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刀鞘,“用一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野崽子,套上件龙袍,就想玩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把戏?冯异这条疯狗,带着这么个玩意儿,从帝都那个血火地狱里爬出来,跑到老夫这里…是觉得老夫老眼昏花,还是觉得我龙骧军的刀锋…已经锈钝了?”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刮过营帐:

“说!你究竟是谁?!雍王沈重,现在何处?!帝都紫宸殿,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有半句虚言…”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再次钉在少年惨白的脸上,“老夫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寒意,让帐内所有的将领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更让瘫跪在地的少年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他竟被活活吓尿了!

浓重的尿骚味在弥漫着血腥和铁锈气息的帐内散开。

少年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涕泪横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恐惧气音,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彻底失声,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音节。

“我…我…不…雍王…他…灰…灰眼睛…怪物…吃…吃人了…都死了…都…都…锈…锈掉了…”他语无伦次,破碎的词句如同梦呓,眼神涣散,显然精神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灰眼睛…怪物…锈掉了…”谢韬捕捉到了这几个破碎的词,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冯异那诡异的断臂伤口,又望向帐外那隔绝天地、翻滚着暗红与灰黑的粘稠血雾。

帝都…到底诞生了怎样恐怖的东西?

他不再看那崩溃的少年,目光转向担架上依旧昏迷的冯异。这个身经百战的玄甲卫统领,带着雍王的“皇子”和如此诡异的伤势逃到这里…他本身,就是最重要的情报来源。

“来人。”谢韬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将此…‘皇子’带下去,单独看押,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他刻意在“皇子”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充满了讽刺。“传军医,全力救治冯异将军。用最好的药,吊住他的命。老夫要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亲自问话。”

“喏!”帐下将领肃然应命。

很快,崩溃的少年被拖了下去,昏迷的冯异也被小心翼翼地抬走救治。大帐内只剩下谢韬和几名心腹将领,以及帐外那无边无际、隔绝生死的血雾。

谢韬重新拿起帅案上那块洁白的棉布,再次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那柄连鞘长刀。他的动作依旧沉稳专注,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只有那双映照着烛光、如同寒星般的锐利眸子深处,翻涌着外人难以察觉的惊涛骇浪。

灰瞳怪物…吞噬一切的旋涡…瞬间腐朽的血锈…覆盖全城的死雾…

还有冯异断臂处那虚无的湮灭痕迹…

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飞速旋转、碰撞、组合。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轮廓逐渐清晰——那绝非人间该有之力!是皇室的禁忌?还是…来自更古老、更黑暗之地的灾厄?

帝都,已成绝地。那么,这盘天下棋局,下一步,又该落在何处?

他擦拭刀鞘的手指,无意识地加重了一丝力道。冰冷的鲨鱼皮刀鞘,仿佛也在无声的渴望着…出鞘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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