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凡听出了老人话语中的潜台词。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看来前辈虽给了我前三的待遇，这份资格，却并未一视同仁。”
“前辈是觉得，方才一战若继续，输的人，一定是我？”
黑袍老人没有正面回答。
“武者修行，无外乎三条路，灵力、心境、肉身。”
“罗浩的法则，是灵力一道的极致。”
“姜萱的剑意，是心境超脱的体现。”
“而你的万米法身，是肉身一道的成就。”
老人的声音顿了顿，话里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以力证道，法身超脱，自古以来便如凤毛麟角。”
“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一定比另外两条路更强。”
“况且……”
“这条路，想再往前走一步，难如登天。”
这番话，几乎是给纪凡的未来判了死刑。
今日的惊艳，或许已是此生巅峰。
他的潜力，终究有限。
纪凡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无奈。
在黑袍老人诧异的目光中，他不再维持这具早已是强弩之末的灵力分身。
“纪凡”的身体，没有预兆地开始瓦解。
并非虚幻，而是寸寸消散，化作亿万金色光点，归于虚无。
黑袍老人愣住了。
他那双仿佛看透了世间万物的眼眸，在这一刻，陡然变得无比深邃。
分身？
与罗浩那场惊天动地的法则之战……
那尊撼天动地的万米法身……
竟然，只是一个分身？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落下的瞬间。
殿前的空地上，毫无征兆地，又出现了四道身影。
一模一样的容貌。
一模一样的气息。
甚至连眼神中的漠然，都别无二致。
黑袍老人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第一次凝固了。
他几乎是瞬间就判断出，这四道身影，与方才那具分身，同根同源。
饶是以他这位在国内活了第二久的存在，此刻也觉得喉咙发干。
看来这天地，是真的要变了。
末日将至，怪物……当真是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
这时，四道身影中，站在最前方的那个青年，淡淡开口。
“前辈不妨将第一和第二，再叫出来。”
“我看看，他们两个加起来，够不够我一个人打。”
黑袍老人沉默了。
他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四个“纪凡”，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你……”
领头的纪凡分身点头。
“都是分身，也都可以施展万米法身。”
“我本尊，另有要事。”
话不必说透。
但那股自信，却比任何解释都更加震撼。
本尊另有要事……
所以，派了一个能硬撼法则的分身出来热身？
现在，又叫出来四个？
黑袍老人的面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领头的分身。
“既然如此，那我亲自送你去一趟燕京。”
纪凡眉头一挑。
还没等他回应，黑袍老人已一拂袖。
白光包裹住两人，空间变换，瞬间消失。
原地，剩下的三道分身相视一眼，也化作光点自行解散。
异空间内，纪凡本尊睁开眼。
这位武皇殿的守门人，修为当真深不可测。
适当展露实力，果然是获取对等地位最快的方式。
不过，这个“亲自送”，倒是有点意思。
他将心念，再次沉入那具被带走的分身之中。
……
光影散去。
纪凡的分身与黑袍老人，已出现在燕京城门不远处。
在他眼前的，正是那栋令人望而生畏的武炼总局大楼。
他本以为黑袍老人最多是将他送到燕京城内，对外表明一种庇护的态度。
却没想到，会是这里。
“走吧。”
黑袍老人率先走向大楼，没有遮掩任何气息。
那足以抵挡脱凡境强者猛攻的护楼大阵，在老人靠近的瞬间，便无声息地开出一条通路。
纪凡默默跟上，乘坐专用电梯，直抵顶楼。
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踏入武炼总局的权力核心。
一扇厚重的门自动滑开。
门后是一间陈设朴素的办公室。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背对大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整座燕京城。
他左手边，站着一名身着蓝裙的灵动少女。
顾语看见来人，乖巧地对黑袍老人行礼，又偷偷冲纪凡做了个鬼脸。
纪凡没有理她。
他的目光，越过中年人，直勾勾望向了其右侧的那道身影上。
那道身影笼罩在兜帽之下，保持着行礼的姿态。
一副白骨骨架，眼眶中两团红芒幽幽跳动。
程白骨。
纪凡瞬间想通了很多事。
难怪程以沫能搭上第一世家。
有这位老谋深算的程白骨在，一切都不奇怪。
他甚至开始复盘，此次燕京之行，有没有被老程算计，比如凭空多了一些本不该有的敌人。
这时，窗边的中年人转过身。
他面容斯文，气质儒雅，正是武炼总局的创始人，顾桐。
顾桐看向黑袍老人，微微颔首。
“林前辈，八年未见。”
八年前，灵气复苏，异兽爆发，国内四分之一的城市化为废墟。
武炼总局横空出世，联合各大修炼世家，共同镇压空间节点。
纪凡心中一动。
现在看来，这其中，必然还隐藏着不为寻常人所知的天大秘密。
黑袍老人没有叙旧的意思，直入主题。
“顾桐，把那些坏了规矩的世家名单，交给他吧。”
顾桐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纪凡的分身之上。
刹那间。
纪凡留在这具分身上的心念，察觉到了极致的危险。
眼前的办公室场景，如水面倒影般剧烈扭曲。
轰然破碎。
视野重组。
震耳欲聋的音乐和五颜六色的迷离灯光扑面而来。
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带着担忧与关切。
“小凡，你没事吧？”
纪凡发现自己正狼狈地坐在地上，后脑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沙发上，两个衣衫不整的陪唱姑娘满脸恐慌。
身边，七姑纪淑慧正焦急地试图将他扶起。
这里是夜莺KtV，801包间。
一切都回到了被雷小虎一酒瓶开瓢的那一晚。
然而，纪凡没有理会七姑的搀扶。
他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惊慌失措。
心中反而略微有些感慨。
这是顾桐的手段。
不愧是国内明面上的第一强者。
神不知鬼不觉，便能将人拖入心魔幻境。
若非远在异空间的本尊还保留着一丝清明，此刻怕是早已心神失守，难以自拔了。
毕竟，任谁都很难接受，到头来只是一场大梦。
一根烟抽完。
纪凡屈指一弹，通红的烟头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火线，精准地落入不远处的烟灰缸中。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然后，他对着眼前的七姑，对着曾经的过去，微微一笑。
像是在告别。
眼前的KtV包间，连同里面所有的人和物，再次如镜面般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