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第五个春天来临时,书店门口的老槐树抽出了新芽。许清沅搬了把藤椅坐在树下,翻着一本泛黄的旧相册。相册里有她和周子谦的合影,也有那些他画的素描——这几年她总爱在闲暇时把画稿整理成册,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零散的时光重新拼凑起来。
一阵风吹过,相册哗啦啦地翻到最后一页,停在一张她从未见过的画稿上。
画的是老宅的院子,槐树下站着两个小小的身影,男孩穿着背带裤,女孩扎着羊角辫,手里各拿着半块奶糖。画的右下角标着日期,是三十年前的春天。
许清沅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画风,分明是周子谦的笔触,可三十年前,他才刚上小学。
她正看得出神,身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阿姨,请问这里收旧书吗?”
回头时,许清沅愣住了。站在面前的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蓝色的背带裤,眉眼弯弯的样子,像极了少年时的周子谦。更让她心头一震的是,男孩手里攥着半块奶糖,糖纸和她昨天在书店捡到的一模一样。
“收的。”她定了定神,指了指店里,“你要卖什么书?”
男孩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夜航船》,书页已经卷了边,封面上有个小小的涂鸦,是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和周子谦日记最后画的那个笑脸如出一辙。
“这是爷爷留给我的,他说要是遇到喜欢这本书的人,就送给她。”男孩仰起头,眼睛亮得像星星,“爷爷还说,这本书里夹着很重要的东西。”
许清沅翻开《夜航船》,书页间果然夹着一张折叠的信纸。展开时,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是周子谦的笔迹,却比日记里的更加稚嫩,像是少年时写的:
“如果多年后有人看到这封信,麻烦告诉那个总爱抢我奶糖的小姑娘——等槐花开满院子时,我就回来娶她。”
信纸的边缘沾着一点槐花瓣的痕迹,早已干枯发黄。
许清沅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她想起周子谦曾说过,小时候他常去老宅玩,认识了一个总爱躲在槐树后偷看他的小女孩,两人总为了半块奶糖吵吵闹闹。那时她只当是童年趣闻,现在才明白,原来他们的缘分,早在三十年前就埋下了伏笔。
“你爷爷……”她声音发颤,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男孩却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铜钥匙,递到她面前。钥匙的形状很别致,像一片槐树叶,上面刻着细密的花纹——和那枚戒指内侧的花纹完全吻合。
“爷爷说,这个要还给你。”男孩的笑容里带着一种不属于孩童的温柔,“他还说,不用等槐花开了,他一直都在。”
钥匙触到掌心的瞬间,许清沅感觉指尖传来一阵熟悉的温热,像极了当年周子谦握着她的手时的温度。她抬头看向男孩,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转身跑远了,蓝色的背带裤消失在街角的阳光里,空气中留下淡淡的槐花香。
低头时,《夜航船》的书页间又多了一片新鲜的槐花瓣,沾着晶莹的露珠,像是刚从枝头摘下来的。
许清沅把花瓣夹进相册,轻轻合上。她知道,那个男孩不是来送书的,是周子谦借着他的样子,来赴一个迟到了三十年的约定。
傍晚关店时,许清沅发现音乐盒自己转到了最后一个音符。月光爬上窗台时,她仿佛又听到了那串熟悉的脚步声,从街角传来,停在书店门口,带着烟草与雪松混合的气息,像在说“我回来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对着窗外轻声说:“今天的槐花开得很好。”
风穿过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回应。
后来的很多年,许清沅依旧守着那家书店。有人说她傻,守着回忆过一辈子;也有人说她幸运,总能在不经意间遇到温暖的巧合——比如总在雨天出现在门口的伞,总在她生病时摆在桌上的药,总在槐花开时飘进店里的熟悉香气。
只有许清沅知道,那不是巧合。
是有人跨越了生死的界限,用三十年的等待,三十年的守护,把一句年少时的戏言,酿成了岁月里最温柔的约定。
又是一个槐花满院的春天,许清沅坐在藤椅上打盹,梦里又回到了老宅的院子。周子谦站在槐树下,穿着黑色的外套,笑着朝她伸出手,掌心躺着半块奶糖。
“晚了三十年,还愿意等吗?”
她笑着跑过去,握住他的手,指尖的温度刚刚好。
“我等了一辈子,不差这一会儿。”
槐花落在两人肩头,像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