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的生意不算红火,但足够维持生计。许清沅每天守着一方小小的天地,看晨光漫过书架,听暮色擦过窗棂,日子像书页一样,一页页平静地翻过。
她依然会在睡前摩挲那枚戒指,会在整理旧书时突然想起周子谦说过的某句话,心口像被羽毛轻轻扫过,泛起一阵微痒的疼。但她不再哭了,只是会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温柔地笑一笑。
那年冬天来得格外早,第一场雪落下时,书店里来了一个陌生的老太太。老太太裹着厚厚的棉袄,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说是从老宅清理出来的旧物,听说这里收旧书,便想问问有没有人要。
许清沅解开布包时,呼吸骤然停住了。
布包里是一个黄铜音乐盒,表面刻着繁复的蔷薇花纹,边角有些磨损,但依旧能看出曾经的精致。这是周子谦日记里提到过的那个音乐盒,他说要在她生日时送给她,里面放着《月光奏鸣曲》。
“这是……”许清沅的声音有些发颤。
“哦,这是前几年从隔壁那栋老周家老宅里捡的,”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当时觉得好看就收着了,谁知道放了这么久。姑娘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不值什么钱。”
许清沅把音乐盒紧紧抱在怀里,指尖触到冰凉的黄铜,像是摸到了周子谦的温度。她付了钱,老太太笑着走了,临走前还说:“这盒子邪门得很,以前上弦总卡壳,可刚才我来的路上,它自己响了一路呢。”
自己响了一路?
许清沅的心猛地一跳。她把音乐盒放在柜台上,小心翼翼地转动侧面的发条。发条很顺滑,没有卡顿。随着发条收紧,熟悉的旋律缓缓流淌出来——正是那首《月光奏鸣曲》,只是节奏比正常的慢了半拍,带着一种奇异的、缠绵的温柔。
是他弹错的那个版本。
许清沅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旋律在小小的书店里回荡,窗外的雪花簌簌落下,落在窗玻璃上,凝成一层薄薄的冰花。
音乐盒的旋律一遍遍重复着,直到发条走完,才渐渐归于沉寂。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柜台上多了一样东西——半块奶糖,用透明的糖纸包着,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牌子。周子谦总说这糖太甜,却每次出差都不忘给她带回来。
她记得很清楚,早上整理柜台时,明明没有这颗糖。
许清沅拿起奶糖,糖纸有些潮湿,像是刚从口袋里拿出来的。她剥开糖纸,把奶糖放进嘴里,熟悉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周子谦的烟草味。
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但这次,嘴角却带着微笑。
她知道,他一直都在。
从那天起,音乐盒就放在了书店的柜台上。有时许清沅忙着整理书籍,会突然听到《月光奏鸣曲》的旋律响起,节奏总是慢半拍,像有人在笨拙地模仿。她抬头时,总能看到一些细微的变化:刚泡好的茶水温刚好,被风吹乱的书页重新码整齐,甚至连她随口念叨想看的书,第二天总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
有一次,一个调皮的孩子打碎了书店的玻璃窗,许清沅正手足无措,转身却发现碎玻璃已经被清理干净,窗台上放着一块新的玻璃,尺寸刚刚好。旁边还压着一张纸条,字迹苍劲有力,是周子谦的笔迹:“别生气,孩子不是故意的。”
许清沅对着空气说:“你怎么知道我生气了?”
没有人回答,但音乐盒突然响了起来,旋律轻快了许多,像是在笑。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书店里的书换了一批又一批,来的客人也换了一波又一波,但许清沅始终守在那里,守着那些书,守着那个音乐盒,守着一份跨越生死的陪伴。
她不再执着于“见到”他,因为她知道,他从未离开。他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在午后的微风里,在黄昏的暮色里,在每一个她需要他的瞬间。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许清沅关了书店的门,坐在窗边,看着月光洒满街道。音乐盒静静地躺在桌上,没有上弦,却突然响起了那首熟悉的《月光奏鸣曲》。
旋律依旧慢半拍,却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颤。
许清沅抬起头,仿佛看到那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指尖夹着一支烟,烟雾袅袅,模糊了他的眉眼,却挡不住他眼里的笑意。
“子谦,”她轻声说,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今晚的月色真好。”
音乐盒的旋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响起,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月光透过窗玻璃,落在她的脸上,也落在桌上的音乐盒上。黄铜的表面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依偎在一起,在月光下,仿佛永恒。
有些爱,不必朝朝暮暮,不必耳鬓厮磨。它可以穿透生死的界限,跨越时空的阻隔,以一种沉默而温柔的方式,陪伴彼此,直到岁月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