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十五岁生日那天,收到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是个紫檀木小盒,打开时,一缕乌黑的发丝缠着半支梅花簪,簪头的宝石在灯光下泛着幽光,正是婉娘当年插在鬓边的样式。
“这是……”安安回头,看见林穗站在门口,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纸条,是从包裹里掉出来的。
纸条上的字迹清隽,带着熟悉的戏腔尾韵:“梅开十五度,该还她簪子了。”
林穗的手指微微发颤。十五度花开,正好是安安的年纪,也是婉娘当年等待砚生的年纪。
当晚,安安做了个梦。梦里是片纷飞的梅林,婉娘穿着月白旗袍,正把梅花簪插进她的发间。“这簪子认主,当年我戴它时,心里想着等他;现在传给你,该想着盼他了。”
安安想问“盼谁”,婉娘却笑了,指尖划过她的眉心:“你会遇到的,那个能接住你发丝的人。”
梦醒时,发间真的别着那支梅花簪,宝石上凝着颗露珠,像是谁的眼泪。
三年后,安安考上了沈砚当年所在的戏剧学院,学的是昆曲。第一次上形体课那天,她在排练厅角落发现个旧衣箱,箱底压着件半旧的青衣戏服,领口绣着缠枝莲,和沈砚写真里的那件一模一样。
“这是沈前辈留下的,据说当年他失踪时,就穿着这件。”旁边的男生笑着说,递过来一把桃木梳,“刚在箱底找到的,断了齿,还能用吗?”
安安抬头的瞬间,心脏猛地一跳。男生穿着月白长衫,眉眼间竟有几分像沈砚,手里的桃木梳断齿处,缠着一缕极细的黑发,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胭脂色。
“我叫沈念安。”男生挠挠头,“我外祖父是鸣春班的,说我名字是曾外祖父取的,盼着能有人念着沈家和那段未了的情。”
安安看着他手里的桃木梳,突然想起婉娘的话——能接住你发丝的人。
那天排练《牡丹亭》,安安唱到“花面交相映”时,发间的梅花簪突然坠落在地,宝石裂开细纹,里面飘出一缕青丝,正好落在沈念安的戏服上。
青丝像是有生命般,顺着衣料往上爬,最终缠在他胸前的玉佩上。那玉佩是块砚台形状的墨玉,背面刻着个“婉”字。
沈念安愣住了。他解开玉佩,玉坠里嵌着半张胭脂纸,正是老馆长说的“梅下等”那半张,此刻与梅花簪里飘出的青丝一合,竟拼成了完整的“梅下等君归”。
“这是……”沈念安的声音发颤。
安安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婉娘的胭脂里藏着念想,砚生的墨里凝着等待。现在,念想与等待,终于在他们手里合二为一。
当晚,他们一起回了老宅。院子里的梅树已经枝繁叶茂,树下新立了块石碑,刻着“沈砚与婉娘之合冢”,是老馆长临终前立的。
安安把梅花簪放在碑前,沈念安将玉佩轻轻贴上,两者相触的瞬间,簪头的宝石突然迸出红光,玉佩里的墨玉渗出墨汁,在石碑上晕染出两行字:
“青丝缠墨痕,
胭脂染梅魂。”
字迹渐渐隐去时,梅林里飘来淡淡的檀香,混着胭脂与墨香,像是有人在低声轻笑。安安抬头,看见月光里有两缕青烟缠绕着上升,一缕化作穿旗袍的女子,一缕化作青衣小生,在梅树梢头并肩站着,朝着他们轻轻挥手。
“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安安轻声说,指尖被沈念安轻轻握住。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桃木梳的清香,与她发间的梅花香交织在一起,像极了当年婉娘与砚生的胭脂配墨香。
后来,安安和沈念安排演了完整版的《梅魂记》。首演那天,台下坐着许多白发苍苍的老人,都是鸣春班的后人。当唱到“梅下等君归”时,舞台两侧的投影突然亮起,映出婉娘的《梳头记》与砚生的信,字迹在光影里交融,最终化作漫天飞舞的梅花。
演出结束后,后台的旧衣箱突然自己打开了,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件新的旗袍和戏服,领口绣着并蒂莲,衣角各缀着半块梅花胭脂和半方砚台,合在一起,正是“婉”与“砚”的字样。
安安看着沈念安,突然明白婉娘说的“该还她簪子了”是什么意思。有些情不是要留住,而是要传递,像青丝缠着墨痕,像胭脂染着梅魂,在岁月里生生不息。
那年冬天,老宅的梅林第一次结了果,梅子熟透时泛着胭脂色,核里嵌着极细的发丝,像是谁把念想藏进了时光里。
沈念安把梅子酿成酒,埋在梅树下,坛口封着两张交缠的红绳,绳上各系着一缕头发——一缕是安安的,乌黑如墨;一缕是他的,带着淡淡的栗色。
“等我们老了,就来喝这坛酒。”沈念安笑着说。
安安点头,抬头看向梅林深处。月光穿过枝桠,在雪地上投下两个依偎的影子,像极了多年前那个雪夜,穿旗袍的女子与青衣小生,终于在梅树下,把一场跨越生死的等待,酿成了永不褪色的传奇。
风吹过梅林,带来远处戏楼的唱词,清晰地飘进耳里: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这一次,没有怨恨,没有遗憾,只有落在梅瓣上的月光,温柔得像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