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还是走出去将房门打开,在屋里里火光的跳动中极目望去,整个无夜宫都在抖动,而在采泥场那边,巨大的轰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无夜宫里的河水也都搅动起来,在城中掀起了一阵一阵的水浪。
跟随者这些的,还有暖流喷射出去带来的水雾。
渐渐地,白色的迷雾在无夜宫里蔓延开来,已经看不清楚周围的东西是什么。房屋、墙壁、仓库,都淹没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中。
那一日,晚照受到巨大声浪的伤害,倒下来时,也是这一般的光景。
秦川他们花了好大的功夫,这才找到倒在河边的晚照。他的全身不知道在河水中被浸泡了多久,身体已经被浸湿、皮肤也全都泛红。若再晚一点将他带去浅水潭那一带,恐怕早就性命不保。
就在他们离开无夜宫的那一瞬间,背后的无夜宫几乎是开始疯狂地咆哮起来,发出巨大的声响,那声响,像是数万个人一起哭喊,又像是无间地狱里无数小鬼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直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这一次,秦川虽装作镇定,双手却也抖震不已。
他只觉得巨大的声响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包围过来,就要靠这声浪吞噬掉自己。
突然,一阵巨大的声音在无夜宫中炸开,仿佛是什么东西爆炸了。但无夜宫只是动摇了几下,渐渐又恢复了平静。
但很快,又是一声巨响炸裂开来!巨大的呼啸声擦着四壁滚滚而来。
这样的声响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让秦川和一众护卫的耳膜都震得生疼。
即便是他们,也忍不住捂着耳朵,痛苦地低下头来。
难怪无夜宫里无人生还。
……
当这一切终于慢慢消退的时候,秦川和护卫们都踉跄着站起身来。
他们走出门去,无夜宫里雾气弥漫,毫无生气。
他们走到当初和地下人一起休整的地方,发现那数百人还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只是所有人都早已没有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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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明镜堂的夜,寂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苍青色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苍雪猛然从床榻上惊醒,冷汗浸透了素白中衣,黏腻地贴在瘦削的背脊上。她急促地喘息着,指尖深深掐入锦被。
她晚上睡得不好,头越来越疼,总是时常会疼醒,也时常会做梦。
方才在睡梦中,恍惚间自己身处密道之中,耳边是晚照的声音:“雪儿……救我……雪儿……”
他的声音痛苦,人却不知在何处。
苍雪连忙四处寻找:“阿照,你在哪里?”
那声音却不答,只是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声调因为痛苦而轻轻地颤抖着。
苍雪在沿着声音的方向往前急奔,恍惚间,来到了无夜宫里。而无夜宫里死伤无数,尸体成山,血流漂杵,仿佛变成了一座炼狱。一时间,她分不清楚这究竟是无夜宫,还是多年前被叛军攻陷的永明宫。
晚照倒在血泊里,脸上沾满血污,他的唇边却还固执地唤着她的名字。耳边汩汩流出的竟是鲜血。
此时,脑中的电子声却又响了起来:“杀了他,杀了他们,subel。”
“不,我不是subel,我是苍雪!”苍雪捧住头大喊一声,忽然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坐起身来,才发现这一切原来不过是一个梦。
苍雪单薄的肩膀在月光下勾勒出嶙峋的轮廓。窗外,寒山的雪无声飘落,细碎的雪粒敲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指尖触到枕边濡湿的一片,不知是冷汗还是泪水。她怔怔地望着自己颤抖的手指,恍惚间竟分不清那上面是否真的沾了血。
是的,晚照离开的这半年,寒山以惊人的速度陷入了永夜,而且还重新又下起了雪。
方才的梦境如此逼真,就像是真切发生在眼前的一般。苍雪想起晚照去了无夜宫已经快半年了还没有回来,不由得连胸口也疼痛,接着,身子也跟着剧烈咳嗽起来。
苍雪的身躯单薄,跟着咳嗽声剧烈地起伏。而这样的动作似乎进一步牵动了她脑后的风池穴,剧烈的疼痛让她伏在床上,痛苦而又束手无策地等咳嗽平静下来。
这动静惊动了在外面服侍的侍女,几名侍女进来连忙将她从床上扶起来,递水的,送药的,捶背的,忙了好一阵子。苍雪渐渐平静下来,侍女们这才扶她重新躺下,盖好被子,又退了下去。
苍雪的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
一开始,还有药物。渐渐地,药品和食物都开始短缺。寒山事务繁杂,动乱四起,地表人和地下人冲突不断,苍雪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她耳边的幻听也越来越严重。
如今苍雪觉得疼痛略好了一些,可是一想到晚照生死未卜,又难以入眠。
半年了。
晚照已经离开寒山有半年了。
上一次去无夜宫里运送红泥运输队也是杳无音信,至今也没有一个人回来寒山。
而无夜宫那边也没有人过来。
她曾经以为是因为寒山求救一直没有进展,所以去的人留在了无夜宫,又或者是借此离开了寒山。但是如今已经过了快半年,晚照他们也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
不仅如此,秦川和青芒都没有回来。
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无夜宫应当是出了事情。
若是这样,红泥的运输也许就这样断了,后面寒山救援只能消耗现有的红泥库存。
而更重要的是,无夜宫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晚照人还好吗?
这半年来,每当闭上眼,就会看见晚照消失在幽暗密道里的背影。他临走时那个安抚的微笑,如今想来竟像是诀别。
苍雪的思绪繁杂,越想下去,就越觉得自己又开始头疼。她再也睡不着了,一手捧着自己的头,随手披了件大氅,走到明镜堂的屋外的廊台上。
寒山的气温已经变得很低,外面总是纷纷扬扬飞洒着小雪,那气候,竟然变得和她当初在寒山时一个模样了。
明镜堂外原本的积水也结了冰,原来在水潭上建的小桥已经全部覆盖上的白雪,而水潭中养的鱼,还有水草,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全部生生地冻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