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山林深处。
一片狼藉的空地上,无数草木被摧折,地面上布满深深的沟壑和龟裂的痕迹,仿佛有巨兽在此肆虐。
场地中央,盖聂手持木剑,静静而立,衣衫上沾染了些许尘土。
他的对面,胜七单膝跪地,那柄巨大无比的巨阙剑插在身旁的土地中,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庞大身躯。
他赤着的上身布满细密的剑伤,鲜血汩汩流出,最重的一处在他右胸,深可见骨,几乎被洞穿,正是盖聂木剑所为。
他败了。
即便他力大无穷,巨阙霸道绝伦,且在罗网的培养下,剑术精进,但在盖聂那已臻化境的剑法面前,一如当初,还是败了。
盖聂看着重伤的胜七,缓缓举起木剑,剑尖指向胜七的咽喉。
了结这段多年前便种下的恩怨,似乎就在下一刻。
胜七抬起头,其中没有恐惧,只有一丝不甘。
他猛的咳出一口鲜血:“盖聂……咳咳……你要杀便杀!”
盖聂持剑的手微微一顿,剑尖停留在胜七喉前寸许,没有立刻刺下。
“我想知道,为何你会伤了流沙赤练?是因为寻不到我而迁怒于别人,还是……罗网本就打算除了流沙?”
胜七喘着粗气,艰难的说道:“自我出了那黑暗的监狱之后,我便一直挑战高手,遇到了流沙的人,自然要挑战。”
“真是这样么?据我所知,你之所以能出牢狱,是因为你加入了罗网,可流沙与罗网一样,同样为帝国办事。
难道,你们的统领,没有告诉你么?”
胜七沉默半晌,“我加入罗网,不是为了帝国,赵高的命令,我可听可不听。”
“哦?不是为了帝国,那是为了什么?”
“你可知神农令再度现世了!”
神农令!
听到这三个字,盖聂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农家信物,得令者可为侠魁,号令十万农家弟子!此物已经消失多年,它的重现,意味着农家内部必将掀起巨大的风波,甚至可能影响到整个天下的局势。
“这与你有何关系?与你加入罗网,又有何关联?”盖聂问道。
“我胜七一生,纵横江湖,快意恩仇,唯一的亏欠,便是对农家!对侠魁!当年我犯下大错,累及弟兄,被驱逐出农家,是我罪有应得。
但我从未忘记农家的恩情。
神农令重现,侠魁依旧下落不明!农家六堂如今暗流涌动,争夺侠魁之位,内部混乱不堪……
我怀疑,这不是偶然!罗网的触角,可能已经伸进了农家!”
盖聂眼神一凝:“你怀疑侠魁的失踪,与罗网有关?”
“不错!罗网无孔不入,势力遍布天下。他们最擅长的便是渗透、分化、掌控!
农家弟子十万,遍布江湖,是一股足以撼动帝国的力量。
罗网岂会不动心?我加入罗网,便是想借助他们的情报网络,查探侠魁的下落,查明罗网对农家的渗透到了何种程度!
唯有置身其中,才能看清黑暗里的魑魅魍魉!”
“所以……你向我寻仇,以及对流沙之人出手,也是为了取得罗网的信任?”
胜七冷哼一声:“罗网让我追杀帝国叛逆,也包括你盖聂,对赤练出手,只是意外罢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自嘲,“只是没想到,你的实力,比传闻中更加可怕,这柄木剑,竟比名剑更利。”
盖聂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重伤的胜七,心中的杀意正在缓缓消散。
胜七该死吗?从江湖恩怨,从他对赤练出手的角度,确实该死。
但他此举背后,却牵扯到农家存亡,牵扯到罗网更深的阴谋。
杀了他,固然了结私怨,却也断了一条追查罗网渗透农家的线索,甚至可能让真正的幕后黑手如愿。
鬼谷纵横,权衡利弊。
他缓缓收回了木剑。
胜七有些愕然地看着他:“你……不杀我?”
盖聂转身,背对着胜七,望着幽深的林谷:“你的命,暂且记下。”
胜七挣扎着站起身,巨阙被他拔起,拄在地上,他眼神复杂的看着盖聂的背影:“为什么?”
“因为罗网,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盖聂淡淡道,“至少目前是。你的情报,或许在未来,能起到作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农家之事,牵连甚广,十万弟子的动向,足以影响天下安定。
你好自为之,若你查明真相,或需相助,可来桑海寻我。”
说完,盖聂不再停留,身形一动,便朝着城中极速而去。
原地,只留下重伤的胜七,和他那粗重的喘息声。
他看着盖聂消失的方向,胜七喃喃自语
“盖聂……鬼谷纵横……”。
最终,他拖着沉重的身躯,扛起巨阙,向着山林更深处走去,他必须尽快疗伤,然后继续他的追寻。
……
盖聂回到海月小筑时,暮色已深。
“大叔!”天明第一个发现他,随后便飞奔过来,脸上欣喜交织的复杂神色。
端木蓉和雪女也闻声从屋内走出,见到盖聂安然归来,皆是松了口气。
“你回来了。”
端木蓉上前一步,目光快速扫过盖聂,见他虽风尘仆仆,但气息平稳,并无受伤迹象,心下稍安。
看着几人,略显凝重的神色,盖聂眉头微皱。
“发生了何事?”。
雪女将之前卫庄突然到访,以及后来端木蓉为赤练疗伤,张良出现并与卫庄密谈之事,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事情便是如此。卫庄离开时曾说,若你回来,让你去寻他。”端木蓉最后补充道。
盖聂听完,尤其是端木蓉为赤练疗伤之时,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天明的肩膀,温言道:“做得很好,天明。面对强敌而不退缩,你已具备了一个剑客应有的勇气。”
得到大叔的夸奖,天明顿时将之前的恐惧和狼狈抛到了脑后,用力的点了点头。
“你们没事便好。”
随即抬眼望向桑海城深处那在夜色中轮廓模糊的最高建筑。
“我去寻他。”
话音落下,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再次掠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方向直指那座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