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雅间,卫庄与张良相对而坐,两人皆是无从开口,气氛稍显沉寂。
直至案几上多了几碟精致小菜,一壶清酒,两只玉杯之后。
张良执壶,为卫庄与自己斟满酒杯。
“多年未见,卫庄兄风采依旧,更胜往昔。”张良举杯,含笑致意。
卫庄并未举杯,目光平静的看着张良,直接切入主题:“不必绕弯子。你找我单独来此,想说什么?”
张良也不以为意,自行浅酌一口,放下酒杯,笑容微敛,神色变得郑重了些许:“卫庄兄快人快语,良便直言。
方才后院之事,良虽未窥全貌,但亦能猜度一二。
流沙与墨家,恩怨纠缠,以你的性格,恐怕早就已经动手,但后院却是丝毫没有打斗的痕迹。
是因为盖聂先生?还是因为这桑海城内,或者整个帝国,已然变化了的局势?”
“局势?你指的是罗网这条帝国的恶犬,已经开始肆无忌惮?还是帝国欲将小圣贤庄变成下一个墨家机关城?”
张良微微颔首:“看来卫庄兄对眼下局面,洞若观火。
不错,帝国看似强盛,横扫六合,宇内一统,然其内部,暗流汹涌,从未止息。
法家独大,严刑峻法,看似秩序井然,实则刚极易折。
罗网势力膨胀,爪牙遍布,行事酷烈,已渐成尾大不掉之势。
嬴政虽雄才大略,但,他只是一个人,……”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评论嬴政,而是转而言道,“传闻,长公子扶苏仁厚,却势单力薄;丞相李斯精于权术,维护法统;中车府令赵高其心难测。
帝国这艘巨舰,航向何方,犹未可知。”
卫庄嘴角微扬,并没有说话,只是心中升起一丝讥讽。
【扶苏仁厚?势单力薄?那只是你们以为罢了……】
不过,很快他便冷哼一声:“帝国的航向,与我何干?不过是成王败寇,弱肉强食罢了。
鬼谷之道,在于抉择,在于利用这乱世,达成目的。无论这天下姓嬴,还是姓甚,力量,才是永恒的真谛。”
“力量固然重要,然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帝国以法为纲,以力慑服六国遗民,却未能真正收服人心。
严刑峻法可压服一时,却难保长治久安。
墨家提倡‘兼爱’、‘非攻’,儒家主张‘仁政’、‘王道’,虽与帝国现行法度相悖,但其思想根源,亦是对这天下、对黎民百姓的一种关切。
帝国若一味以力压之,恐非长久之计。”
“兼爱?非攻?仁政?王道?张良,你出身韩国贵族,又师从儒家,难道还看不透?
这天下,从来都是强者书写历史,所谓的仁政王道,不过是胜利者粉饰太平的工具。
鬼谷纵横,不立仁旗,只求结果。”
他顿了顿:“嬴政以法家之术,铁血手腕一统天下,这是他选择的路,也是他强大的根源。
至于这条能走多远……则是看他能否一直掌控住手中的力量,看他选择的继承人,能否驾驭这辆狂奔的马车了。”
“所以,卫庄兄认为,帝国未来的关键,在于掌控?”张良追问。
卫庄斩钉截铁,“力量,唯有绝对的力量,才能掌控一切。无论是个人的武力,还是组织的势力,亦或是帝国的权柄。
失去掌控,便是崩溃的开始。罗网如今的行事,便是在挑战帝国的掌控,也是在挑战我的耐心。”
他说到最后,语气中已带上一丝杀意,胜七差点杀了赤练,这已经触犯了他的底线。
张良若有所思,目光一亮:“故而,你来此,实际上是为了寻找合作?”
卫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合作与否,取决于价值与代价。
盖聂有他的目的,我有我的考量。流沙不会与任何人捆绑,只会选择最有利的路径。”
张良看着卫庄,心中明了。
卫庄对帝国并无忠诚,也无特定的政治理想,他更像是一头蛰伏的猛兽,伺机而动,帝国的动荡对他而言,或许是危机,但也蕴藏着机遇。
“看来,卫庄兄心中自有丘壑。”
张良再次为他斟满酒,“那良便预祝卫庄兄,在这乱局之中,能得偿所愿了。”
卫庄看着杯中再次满上的清酒,又看向张良那永远让人看不透的笑容,忽然道:“张良,你呢?儒家在这漩涡之中,又当如何自处?
是明哲保身,还是也想在这天下棋局中,落下一子?”
张良微微一笑,笑容依旧温润,眼神却深邃如海:“儒家所求,无非是传承学问,教化世人。
至于这天下棋局,良不过是希望能够尽力,让这棋局少一些血腥,让这天下,早日重归安宁罢了。”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张良沉默。
见此一幕,卫庄也不再多问,两人默契的停止了深入探讨。
有些话,点到即止,彼此心照不宣即可。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偶尔交谈几句,多是些不着边际的闲话,或是回忆一些多年前的旧事,气氛微微缓和下来。
直到最后一杯酒饮尽,卫庄站起身。
“酒已尽,话已毕。”他言简意赅。
张良也随之起身,拱手道:“今日与卫庄兄一叙,受益良多。望来日,还能有如此对酌之时。”
卫庄深深看了张良一眼,没有回应,转身大步离去,走到门口之时,他脚步一滞。
“你虽智慧无双,但对有些事,有些人也不要被表象迷惑,自从你离开韩国、离开流沙之后,对于许多事,你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听闻此言,张良目光微凝,“多谢卫庄兄提醒,良会警惕的。”
随后,卫庄也没有多说,朝着隔壁后院而去。
来到后院,刚一进门,便看到端木蓉从房间率先走了出来,脸色平静,紧随其后的是赤练,她的气色看上去似乎好了一些。
端木蓉看到卫庄,颔首致意。
“伤势已稳住,内息也顺畅了许多。再服几剂药,静养几日便可痊愈。”
“多谢。”卫庄的声音依旧简短,但这声“谢”字从他口中说出,已是极为难得。
赤练也对端木蓉道:“有劳端木姑娘了,这份人情,我记下了。至于当初伤你之事,在此我也向你道一个歉。”
端木蓉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卫庄不再停留,瞥了一眼天明。
“若是盖聂回来,让他来寻我。”
话音落下,两人便转身就走。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端木蓉和雪女,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