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少卿仰头饮尽杯中酒,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洇湿了衣襟。
他晃了晃酒杯,见柳弦歪在桌边,面色酡红,眼中雾气朦胧。
“柳弦?”
“嗯?”柳弦迷迷糊糊应声,双颊泛红,眸光潋滟。
“别睡啊,再陪我一会儿。”时少卿伸手去扶,语气里带着一丝慌乱。
柳弦抬眼,迷蒙中透着懊恼:“我不该给你出那主意...没想到他当真把这看得这般重...”
时少卿皱眉,倾身靠近,手指轻轻捧住柳弦的脸颊,带着微凉的温度:“柳弦?看得见我吗?”
“能看见,三个你了...”柳弦轻笑着,眼神迷离却不失温柔。
时少卿叹了口气,强撑着意识,将一颗醒酒丹塞进柳弦嘴里。
随后整个人趴在桌上,目光呆滞地凝视着桌面。
许是醉意上头,时少卿的声音沙哑:“柳弦,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大抵…八年了。”柳弦迷蒙地睁着眼,记忆却清晰如昨。
八年,足够让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如今的模样。
时少卿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柳弦身上,眼中透着探寻与迷茫:“你…你知道我…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柳弦听到这个问题,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他站得有些不稳,却还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了解你…你把感情,看得太重了。”
时少卿皱起眉头,一只手扶在桌子上,像是在借力稳住自己的身体,又像是在支撑着内心那摇摇欲坠的情绪。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可我就是这样的人啊,不吃点亏,怎么改得掉……”
柳弦看着时少卿的表情,那眉眼间藏着的痛苦与挣扎,让他心里一阵疼惜。
他伸出手,走到时少卿身侧坐下,紧紧抓住时少卿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力量将他从那团情绪的泥沼中拉出来。
他的眼神中满是关切,轻声说道:“你…开心点,好吗?”
时少卿低下头,似乎陷入了更深的痛苦回忆之中。
“柳弦,你相信我说的吗?那些…都不是我想的,可我反抗不了啊。我求他…可他根本不听…”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无尽的噩梦。
他的眼神逐渐飘忽起来,晕晕乎乎地说了一大堆话,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压抑都倾诉出来。
“我害怕掉到地上,我去抓…什么都抓不到…柳弦…活着怎么那么累啊。好多东西缠着我…理不清啊,理不清…柳弦,我该怎么办啊…”
之前给柳弦喂下的醒酒丹开始发挥作用,柳弦的眼神逐渐清明了几分。
他看着时少卿这般痛苦的模样,心疼地笑了笑,抬手轻轻敲了敲时少卿的头:“别想那些,那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时少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嘴唇微微张开,艰难地说道:“下一次…见面…我…我送你…一个,礼物。”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
“柳弦,你千万不要…与我生疏了…求你了…”
【嘟---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谈心,柳弦,积分加10,当前积分:420】
柳弦眼里的心疼仿佛都要溢出来了:“不会的,咱们是一辈子的朋友。”
…
出来寻柳弦的柳潇看到两个醉地一塌糊涂的人,轻啧一声,将柳弦扛到身上,搀扶着时少卿往皇宫方向走。
一直将时少卿送到宫门口,柳潇这才背着柳弦往柳府药铺走去。
时少卿静静伫立在红色宫门前,抬眼望去,那原本象征着威严与荣耀的宫门,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变成了无数把燃烧着的熊熊大火。
炽热的火舌仿佛要窜出视线,将他整个身子都彻底围困其中,密不透风,将生路完全封死。
每一寸空气都好似被烈焰炙烤得扭曲变形,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和绝望。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
那人群喧闹嘈杂,摩肩接踵,欢声笑语与窃窃私语交织在一起,却在此时显得无比刺耳。
时少卿恍惚间觉得,这些陌生人的热闹与自己仿佛隔了一层无法穿透的屏障,没有一丝关联。
就在他正欲转身踏入那仿若炼狱般的宫门之时,他的视线却被人群后方的一个身影牢牢吸引。
是叶怀。
叶怀此时也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地对上时少卿的眼睛。
那双眼眸深处,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仿佛万载玄冰,让时少卿只觉胸口一阵尖锐的疼痛,仿佛被这目光刺穿了一般。
随后,叶怀决然地转身,脚步沉重地离开。
“阿怀!”时少卿不顾周围人的侧目,朝着转身之人急切地喊了一声。
那声音中,满是不舍与难以言喻的情愫。
可叶怀就像根本没有听见这声呼喊一般,依旧面无表情地迈着步伐,渐渐消失在了人群之中,没有丝毫停顿。
时少卿心急如焚,连忙追上前去。
他脚步匆匆,穿过一条又一条狭长的小巷,每转过一个转角,心中便多一分焦灼。
终于,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刚想开口呼唤,还未等他看清面前人的面容,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便直直地朝着他的胸口刺来。
“阿怀…”时少卿下意识地喊出这个称呼,声音里满是紧张与难以置信。
听到这个称呼,叶怀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闪过一丝冷漠:“二公子叫这般亲密做甚?莫要失了分寸。”
时少卿看着直指自己胸口的剑,眼中满是压抑着的难过:“你这是…做什么?”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身体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让胸前的剑尖离自己更远。
“二公子喝多了,离在下远些为好。否则域主若是知晓了此事,必定会来大闹一场,到时候局面可就难以收拾了。”
叶怀神色冷峻,语气不容置疑。
听到他的话,时少卿心中五味杂陈,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涌上心头。
他往前走了一步,眼神中带着一丝祈求:“可否…劳烦叶长老一件事?”
“何事?”叶怀神色未改,依旧冷漠。
时少卿睁着一双氤氲着水汽的眸子,目光中满是无助:“我喝的,有点多,记不得出去的路了。”
叶怀静静地看着他的眸子,许久未语。
那目光仿佛要将时少卿看穿,带着审视与探寻。
终于,他开口道:“二公子还是自己回去吧,否则路上出了事,在下担不起这个责任。”
时少卿心中一阵苦涩,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声说道:“好。”
心里却明白,自己不该再缠着他,这份执念终究是徒劳。
他嘴角勾起,那笑容显得格外苦涩,似是在对叶怀笑,又像是在自嘲。
见时少卿当真转身要走,叶怀心猛地一揪,连忙叫住他:“南素!”
时少卿的脚步一顿,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险些摔了一跤。
他艰难地转过身,微红的眸子紧紧盯着叶怀,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你现在,真的与玄知许在一起了吗…”叶怀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与担忧。
能怎么回答?
回答自己不愿意?
可现在自己明明白白地在他身边。
时少卿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满是苦涩与无奈:“是不是重要吗?我逃不掉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暴自弃。
叶怀听闻,心中一痛,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他往前走了几步,目光中满是痛心:“所以,你是何时去找玄知许的?你不是厌恶他吗?你不是说与他再无可能吗?为何你如今又与他在一处?!”
咄咄逼人的语气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着时少卿的心。
他怔了怔,一股难言的委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眼中的泪水在打转:“我是恨他!可我没有选择!叶怀,我没有选择了,我解释了,你不信我啊…”
叶怀看着眼前的时少卿,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此刻的时少卿满心委屈,可他依旧无法说服自己原谅。
长剑再次指着时少卿,叶怀面色铁青,眼中满是怒火与痛心:“选择多的是,可你只选了他。”
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来自地狱的宣判。
看着长剑指着自己胸口,时少卿呼吸再次顿住,呼吸越发小心翼翼:“你想杀我?”
“我不会杀你。只是我没想到你最后会变成这副样子。”
这副样子。
“哪副样子?”时少卿声音似乎颤抖了。
他的态度已经无比明确,眼中的失望让时少卿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可他还是不死心地问出了那句:“哪副样子?”
“分明是你自己说的与玄知许再无可能,可你做了什么?!不知羞耻地与他苟合,还腆着脸回来找我。”
不知羞耻。
“叶长老手眼通天,这世间恐怕没有事情能瞒得过您的法眼。”
时少卿话语里满是苦涩,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死死地盯着叶怀,像是要从他的眼神里寻出一丝温度,一丝慰藉。
可叶怀的眼神里,只有冷漠与嫌恶。
“所以,叶长老,你嫌我脏了,是吗?”时少卿的声音颤抖,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又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然。
长剑紧紧地抵着时少卿的胸口,那冰冷刺骨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
叶怀却没有丝毫要放下剑的意思,依旧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是。”。
是。
嫌他脏。
闷痛的感觉如汹涌的潮水般在时少卿的胸口蔓延开来,让他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憋得他满脸通红。
“是挺脏的。”
时少卿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从喉咙深处挤出一阵自嘲的笑声。
“人脏,心也脏。”
他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如同一片死寂的深潭。
“都是我的问题…”时少卿的眼神飘向远方,像是在回忆着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若我当初狠下心,把这张脸毁了,或许他就不会对我念念不忘,也就不会发生那些…那些恶心至极的事。若我面目可怖,在牢里的时候,他们也就不会…不会愿意做那些…”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说越激动,眼眶渐渐泛红。
“难为我当初从宫里出来,还小心翼翼地瞒了那么久,我以为能瞒得住,我以为……可到头来,你却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
还觉得是他脏。
即便那些事,他是被强迫的。
时少卿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闭拢,推向那直指胸口的长剑。
动作轻柔,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却又不敢用力过猛,生怕惊扰了什么。
“既长老嫌我脏,那便莫要再与我接触了,省得脏了您的眼。”
时少卿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扎心,像是一把把细小的刀子,慢慢地割着叶怀的心。
言罢,他决然转身,宽大的衣袖在身后划出一道孤独的弧线。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沉重而又艰难。
“时少卿!”叶怀的声音陡然提高,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时少卿的脚步一顿,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拉住,他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疲惫:“叶长老又要做什么?”
“他们?是谁?还有谁?什么牢里?”叶怀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急切,像是在黑暗中寻找一丝光亮。
时少卿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叶长老,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就如你所说,我很脏。那些事情已然发生了,已经无法抹去了。可到头来,还是要怪到我头上,在你们心里,我早便与秦楼楚馆里最低贱的娼妓一般了,被肆意践踏,毫无尊严。”
说着,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那是被深深伤害后的绝望。
“你怎能这般自轻自贱…”叶怀的声音里带着愤怒与痛心。
自轻自贱…
这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时少卿的心头。
他没有回答,只是踉跄着继续向前走,背影显得那么孤独与无助,脚步轻重不一,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他的灵魂之上。
他好像,确实醉得不轻。
可这醉意,又何尝不是他用来逃避这残酷现实的唯一方式呢?
时少卿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却始终不知该去何方。
他想抛下这些纠葛,想远离这么声名狼藉的自己,想离开这么复杂的地方。
现在有无数个理由寻死,可他必须找一个理由活下来。
人活着总得有点要做的事。
【你的想法有问题。】
“我知道有问题啊…可我找不到解释了,我找不到避开这些事的办法了…”时少卿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无助与迷茫。
每说出一个字,仿佛都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他在小巷里绕了许久,那错综复杂的小巷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他困在其中。
好不容易,他才摸索着走到宫门口。
此时,他的视线紧紧地盯着宫墙。
那高大的宫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光,可不知为何,在他眼中,却真的像燃烧的火焰一般,热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眼前开始剧烈地晃动,眼前的景象变得支离破碎,怎么都无法聚焦,什么都看不清楚。
“真的醉了…醉得厉害…”
时少卿喃喃着,脚步变得虚浮起来,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
此刻,酒劲如同汹涌的潮水,终于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将他彻底淹没。
…
玄知许回到寝殿,刚一踏入殿门,便瞧见时少卿趴在桌边,已然沉沉睡去。
他不禁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怜惜。
玄知许放下手中正翻阅着的折子,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
他缓缓走到时少卿身旁,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
时少卿的身体软软地靠在他怀中,散发着淡淡的酒气。
玄知许将他轻轻放在榻上,又细心地脱下自己身上的袍子,仔细地盖在他身上。
玄知许揉了揉眉心,眼中满是疲惫与烦闷。
他缓缓走到桌前坐下,目光再次落在面前的折子上,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那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在他眼中仿佛都化作了烦人的乱麻。
就在这时,侍女轻手轻脚地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将食盒静静地放在桌上,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仿佛生怕自己的脚步声会打破这份宁静。
玄知许站起身,缓缓走到时少卿面前,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柔而带着一丝关切:“弟弟。”
然而,时少卿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梦乡之中。
玄知许皱眉,不禁暗自思忖:这是喝了多少?怎会醉成这般模样?
玄知许心中清楚,即便此刻将时少卿叫醒,他也不会有心思吃东西。
于是,他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坚持,转身又坐回了桌前。
望着面前的折子,他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满心都被时少卿的状况所牵绊。
…
暮色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自天际缓缓铺展,一点一点地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
玄知许手中握着一把洁白的栀子花,那花儿在昏黄的烛光下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他蹲在时少卿的面前,目光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许久,玄知许从花束中摘下一朵栀子花,小心翼翼地往时少卿头上比对。
那朵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找到了最适合的位置,玄知许轻轻一笑,将花朵别在时少卿的耳后。
那红润的唇,微红的面颊,与雪白的花相得益彰,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面。
时少卿睁开眸子,当那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时,他的身体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连忙爬起,满脸戒备地看着玄知许。
见时少卿这般大动作,玄知许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丝戏谑:“吓到了?”
时少卿微微一怔,许久才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颤抖:“突然凑那么近,吓…吓到了。”
玄知许看着时少卿这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轻声问道:“饿不饿?”
时少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连忙说道:“不,不饿。”
说着,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耳后,察觉到那异物,便一把将花抓了下来。
当看到手中的栀子花时,时少卿的唇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他抬眸看着玄知许手中的花枝,沉默了片刻,然后将手中的花递了出去,像是在推开一种无形的恐惧。
玄知许看着时少卿的反应,心中明了。
他知道,时少卿确实被自己吓到了,那深深的害怕从他的眼神和动作中都掩饰不住。
时少卿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过往那些被折磨的画面,心中一阵后怕。
他真的害怕了,害怕玄知许会再像以前一样折磨自己一通。
自己已经经不起那样的折腾了。
哪怕再有一次,他觉得自己都承受不来。
“头还晕着吗?”玄知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关切,目光温柔地落在时少卿身上。
时少卿点头,声音透着疲惫:“嗯,感觉头沉得厉害。”
玄知许绕到时少卿背后,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太阳穴上,缓缓按揉起来。
力度恰到好处,仿佛带着一股舒缓的魔力。
他一边按揉,一边看似不经意地问道:“跟谁喝的酒?”
时少卿微微仰头,神色间浮现出一丝温柔:“是柳弦。我想着送他个礼物,可思来想去,却不知道送什么好。”
说到这儿,他抬起左手,目光落在手腕上的紫檀镯上。
那镯子泛着温润的光泽,思绪也随之飘远。
许久,他轻声说道:“他送了我这个。”
玄知许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略作思索,提议道:“要不你也送个镯子给他?”
时少卿听闻,转身看向玄知许点了点头:“好,正好我也可以借此找些事情做。我打算亲手做一个给他,这样也显得更有诚心。”
玄知许眨了眨眼,眼中带着一丝狡黠:“可有哥哥的份?”
这是时少卿第一次听到玄知许向自己讨要礼物:“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