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散发着地狱般恶臭的污秽,如同沉重的裹尸布,将周尘紧紧包裹。泔水桶内翻涌的残渣和腐烂物摩擦着伤口,带来持续不断的、钻心剜骨的刺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灌入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息,灼烧着喉咙和肺叶。高烧的火焰在体内肆虐,与污水的冰冷形成诡异的撕扯。意识在窒息的边缘沉浮,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巷口,“鹞子”如同冰冷的石雕,死死守着散发着恶臭的泔水桶,手中的探测仪红光闪烁,警惕地锁定着桶内。通讯器里传来模糊而急促的指令:“支援三分钟抵达!封锁路口!目标极其危险!重复,目标极其危险!”
三分钟…如同三个世纪般漫长。
周尘蜷缩在桶底最深的污秽里,如同沉入九幽的顽石。怀里的药包和青铜古钱紧贴着胸口,那点微弱的温热和冰冷的邪异,成了连接他与现实的最后锚点。灰珠裂痕深处,那一丝微弱的灰气依旧在艰难地流转,如同风中残烛,本能地吞噬着侵入体内的污秽怨念,对抗着古钱残余邪力的侵蚀和伤口的感染毒素。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刹那!
轰隆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猛地从棚户区外围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刺耳摩擦声、以及人群惊恐欲绝的尖叫声!
“出车祸了!!”
“卡车!大卡车翻了!!”
“压到人了!快跑啊!!!”
巨大的混乱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棚户区!远比之前小贩冲突的骚动剧烈百倍!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蔓延!
“鹞子”脸色骤变!他猛地抬头看向混乱爆发的方向,又死死盯了一眼泔水桶。探测仪屏幕上,代表桶内生命体征的信号在剧烈的环境能量干扰下变得更加混乱微弱。支援被堵在路上了!而眼前这桶污秽之物和潜在的危险目标……
“该死!” “鹞子”对着通讯器低吼一句,显然得到了新的指令。他眼神冰冷地扫了一眼泔水桶,似乎要将它的位置刻进脑子里,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如同猎豹般朝着车祸爆发的方向疾冲而去!相比一个可能藏在污秽里的重伤目标,外围突发的、可能造成大量平民伤亡的重大事件,优先级显然更高!龙组的职责,也包括处理超凡力量可能引发的次生灾害!
追魂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泔水桶内,周尘几乎停滞的意识,被外界的巨大轰鸣和震动惊醒了一丝。他听到了混乱,听到了“鹞子”的离开。
机会!唯一的机会!
求生的欲望如同火山般爆发!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最后一点力气,如同濒死的鱼,在粘稠的污秽中疯狂挣扎!双手胡乱地向上抓挠,抓住桶壁滑腻的污垢,双脚拼命蹬踏!
哗啦——!!!
污秽的泔水四溅!
一个浑身覆盖着烂菜叶、食物残渣和粘稠污物、散发着冲天恶臭的身影,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猛地从泔水桶里翻了出来,重重摔在冰冷的泥地上!
“咳咳…呕…” 周尘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呕吐着灌入的污物,每一次呕吐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新鲜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却也带来了生的希望。
他不敢停留!多留一秒都是危险!龙组的支援随时可能突破混乱抵达!
他挣扎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泥地上爬行!左肩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被污水浸泡后更加狰狞,脓血混着污物不断渗出,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但他凭借着钢铁般的意志,强迫自己忽略一切,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远离这片区域!
他像一条真正的泥鳅,在混乱的棚户区巷道里,利用倒塌的窝棚、堆积如山的垃圾和惊慌失措的人群作为掩护,朝着远离黑水街、远离车祸现场、远离所有主要通道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爬行、翻滚、挪动。
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意识在剧痛、高烧和恶臭的折磨下时断时续。眼前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只知道,光线似乎越来越亮,周围的窝棚也越来越稀疏,脚下的地面从泥泞变成了长着稀疏杂草的硬土。
终于,当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再也无法挪动分毫时,他发现自己趴在一片长满荒草的空地上。前方,是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围栏。围栏外,是一条不算宽阔、但水质看起来相对清澈的溪流。溪流对面,不再是压抑的棚户区,而是一片长着稀疏树木、阳光能直接洒落的河滩荒地。更远处,是起伏的、覆盖着绿色植被的丘陵轮廓。
阳光!久违的、带着暖意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他的背上。虽然微弱,却驱散了骨髓深处的部分阴寒。
他逃出来了!至少,暂时离开了那片绝望的泥沼和龙组的直接追捕范围!
周尘瘫软在荒草丛中,如同一条被冲上岸的死鱼。剧烈的喘息牵动着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恶臭。高烧带来的灼热感并未消退,反而因为脱离了污水的冰冷包裹,变得更加猛烈地燃烧着他的意识。左肩的伤口红肿得发亮,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麻痹感已经蔓延到了手肘。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侧过身,避免压到左肩的伤口。然后,他如同沙漠中渴死的旅人,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朝着不远处的溪流挪去。草丛摩擦着伤口,带来新的痛楚,但他全然不顾。
终于,他的脸触碰到了冰凉的溪水。
如同久旱逢甘霖!
他贪婪地将整个头埋进清澈的溪水里!冰冷的溪水瞬间刺激着滚烫的皮肤和灼热的喉咙!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甘甜的溪水,清洗着口鼻中残留的污秽恶臭!清冽的水流冲刷着脸上的泥泞和污垢,带来一种近乎重生的清爽感!
他撕开破烂的衣物,不顾伤口被冷水刺激的剧痛,用溪水疯狂地冲洗着左肩那狰狞的伤口!粘稠的脓血和污物被冲刷掉,露出下面翻卷的、颜色异常的红肉。冰凉的溪水暂时压制了伤口的灼热和体内的燥火,带来一丝短暂的舒适。
做完这一切,周尘彻底虚脱了。他仰面躺在溪边的草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驱散着寒意。身下是相对干燥的草地,不再是冰冷污秽的泥泞。耳边不再是棚户区的喧嚣哭喊,而是潺潺的溪水声、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
环境变了。开阔、自然,甚至带着一丝宁静。虽然依旧身处城市边缘的荒地,但比起那如同人间地狱般的棚户区,这里简直如同天堂。
身体的剧痛和虚弱依旧存在,高烧并未退去,伤口感染的风险依然致命。但此刻,躺在阳光下,听着流水鸟鸣,周尘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放松。那种被无时无刻的死亡威胁和污秽环境压迫的窒息感,稍稍褪去了一些。
他闭上眼,感受着阳光的暖意。丹田内,灰珠裂痕深处,那一丝微弱的灰气,似乎也因为这环境的改变和清冽溪水的冲刷,流转得稍稍顺畅了一丝丝?空气中弥漫的自然气息(草木的生机、流水的清冽、泥土的微腥)虽然驳杂,但比起棚户区纯粹的怨念和污秽,似乎更容易被劫纹裂口吸收,带来的痛苦也轻微了许多。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怀里那个被油纸和破布层层包裹的药包。外层被泔水浸透,散发着恶臭。他一层层剥开,如同剥开最珍贵的宝藏。当看到里面那个印着“安心”制药的白色药盒依旧完好无损,油纸包里的咸菜虽然所剩无几但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咸香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涌上心头。
他捻起最后一点咸菜碎屑,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咸涩中带着回甘,混合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
他活下来了。带着小囡的药。
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在阳光和溪水的陪伴下,在相对安全的环境里,周尘紧绷的意志终于松懈下来。强烈的眩晕感和困倦袭来,高烧让他的意识变得模糊。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将药盒和古钱重新贴身藏好,然后蜷缩在溪边一片茂盛的、可以遮挡部分视线的草丛里。他像一只重伤后找到临时巢穴的野兽,在阳光的温暖和溪水的低语中,沉沉睡去。这是他离开黑水街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睡眠。
睡梦中,他不再置身于污秽的泥沼和冰冷的追杀。他梦见了阳光明媚的午后,骑着那辆破旧的电动车,穿行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后座的保温箱里,放着一个即将送达的包裹。微风拂面,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和烟火气……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低低的交谈声,将周尘从昏沉的睡梦中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瞬间收缩,身体本能地绷紧!右手已经摸到了藏在身下的那把生锈水果刀!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非龙组的黑衣人或刀疤脸的狞笑。
只见溪流上游不远处的岸边,站着一老一少两个人。
老人约莫六十多岁,身材干瘦但结实,皮肤黝黑,脸上布满风霜的沟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旧工装,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他手里拿着一根自制的钓竿,正悠闲地垂钓。
他旁边蹲着一个小女孩,大约七八岁的样子,扎着两个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穿着一件虽然旧但很干净的花布衫。她正用一根小树枝,好奇地拨弄着溪边石头缝里的小虾米,不时发出咯咯的轻笑声。
“爷爷,你看!这只虾好大!” 小女孩兴奋地小声叫着。
“嘘…囡囡小声点,别把鱼吓跑咯…” 老人慈祥地笑着,压低声音提醒。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溪水泛着粼粼波光,构成一幅宁静而温暖的画面。
周尘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是普通人。看打扮,像是附近郊区的农户或者看护这片河滩荒地的工人。
他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没有动。虽然对方看起来无害,但经历了棚户区的种种,他不敢有丝毫大意。高烧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头也昏沉沉的。
老人似乎钓上来一条小鱼,正在取钩。小女孩则站起身,蹦蹦跳跳地沿着溪边往下游走,想找更漂亮的石头。
她走的方向,正是周尘藏身的草丛!
周尘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屏住呼吸,身体缩得更紧,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发白。
小女孩哼着不成调的儿歌,蹦蹦跳跳地来到了草丛边。她好奇地拨开茂密的草叶,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好看的小花。
然后,她的动作顿住了。
一双清澈明亮、带着孩童纯真好奇的大眼睛,对上了草丛深处那双深潭般疲惫、警惕、布满血丝的眼睛。
“啊!” 小女孩显然被草丛里突然出现的、浑身脏污不堪的人吓了一跳,小小的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囡囡,怎么了?” 老人立刻放下鱼竿,警惕地看了过来。
小女孩指着草丛,声音带着一丝害怕和好奇:“爷爷…那里…那里有个人…他…他好像生病了…”
老人眉头一皱,快步走了过来。他挡在小女孩身前,目光锐利地看向周尘藏身的草丛。当他看清蜷缩在草丛里那个浑身污秽、脸色潮红(高烧)、左肩伤口狰狞、散发着恶臭和血腥气的身影时,眼中也闪过一丝震惊和警惕。
“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 老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语气严肃,带着审视。他显然也把周尘当成了危险的流浪汉或者逃犯。
周尘心中苦笑。他现在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可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喉咙干涩发紧,只发出几声嘶哑的咳嗽。高烧带来的眩晕感更加强烈了。
小女孩躲在爷爷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周尘痛苦咳嗽的样子,又看了看他肩头那可怕的伤口,小脸上害怕的神情渐渐被一丝不忍取代。
“爷爷…他…他好像很疼…他是不是受伤了?” 小女孩怯生生地拉了拉老人的衣角。
老人没有回答孙女,依旧警惕地盯着周尘,尤其是他那只藏在身下、紧握着什么东西的手。气氛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周尘怀里的内袋,那枚冰冷的青铜古钱,似乎因为他的剧烈咳嗽和情绪波动,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冰冷刺骨的邪异悸动!
这丝悸动极其微弱,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但就在古钱悸动的瞬间,老人浑浊的眼睛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异样光芒!那光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看向周尘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不同了。那警惕中,似乎多了一丝……疑惑和更深层次的审视?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常人无法察觉的东西。
“爷爷…” 小女孩又轻轻拉了拉老人的衣角,声音带着恳求。
老人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权衡着什么。他看了看孙女清澈担忧的眼睛,又看了看草丛里那个奄奄一息、但眼神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不屈狠厉的年轻人,最终,他紧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他叹了口气,对着周尘沉声道:“小子,不管你是什么人,惹了什么麻烦。你现在这样子,再待在这里,不用别人找,自己就得交代了。”
老人指了指周尘肩头那恐怖的伤口:“那伤,烂了,灌脓了!得弄干净,上药!再烧下去,神仙也难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尘紧护着的胸口(药包的位置),意有所指地说道:“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能去医院的。跟我来吧。我那看林子的小屋就在山坡后面,有点草药,烧点热水,总比你在这荒地里等死强。”
老人说完,没有再看周尘,转身牵起孙女的手:“囡囡,走,回家。”
小女孩回头看了一眼草丛里的周尘,大眼睛里满是同情,小声说:“叔叔…你跟我们来吧…爷爷懂草药的…”
爷孙俩沿着溪流,朝着不远处一个树木掩映的山坡走去。
周尘躺在草丛里,看着老人和小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坡后,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警惕?当然有。这老人刚才眼神那一瞬间的异样,让他无法完全放心。
诱惑?一个相对安全、能处理伤口、退烧的地方,对他此刻而言,如同沙漠中的绿洲。
别无选择?以他现在的状态,独自留在荒野,必死无疑。伤口感染和高烧会很快要了他的命。
阳光依旧暖暖地照在身上,溪水潺潺。远处山坡后,隐约能看到一缕淡淡的炊烟升起。
周尘深吸了一口气,混合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空气涌入肺叶。他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扶着旁边的树干,艰难地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爷孙俩消失的方向,又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开阔的荒地。
然后,他拖着沉重如灌铅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那缕代表着渺茫希望的炊烟,踉跄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