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着茶,跟两个女人说着山寨里头的趣事,又问了问家里头的情形。
江衔愁如今对那些个花花草草,是彻底入了迷。
她拉着许青山,去看她在院子角落里头,新开出来的那片小小的药圃,叽叽喳喳地,跟他讲着哪株草能清火,哪株草能止血,那副认真的小模样,瞧着就让人心里头发软。
晚饭,是四个人一块儿吃的。
桌上没那么多大鱼大肉,就是些寻常的家常小菜,可那味道,却比山寨里头那大锅饭,要精细得多。
很快晚饭就结束了。
而王虎也刚好在这个时候赶了回来。
他一进院门,便冲着许青山使了个眼色。
许青山会意,他让林晚照她们先回屋歇着,自个儿则领着王虎,进了堂屋。
王虎把门一关,那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公子,俺在酒馆里头,听邻村一个跑腿的货郎说,前几日,在青石镇西头那家最大的赌坊‘通吃坊’里头,见着一个断了只耳朵的小白脸。”
许青山那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
“那小白脸,出手阔绰得很,一晚上就输了上百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他身边,还跟了七八个瞧着就不是善茬的彪形大汉,一个个都管他叫少爷。那货郎说,他无意中听见那伙人说话,话里话外,都在打听咱们石老山,还有您老的底细。”
堂屋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只剩下油灯那豆大的火苗,在噼啪作响。
张天养。
这个名字,许青山已经许久没再想起。他原以为,这张家的祸害,在断了一只耳朵之后,会寻个地方躲起来,了此残生。
却没料到,他竟又冒了出来,而且,瞧这架势,是攀上了新的高枝,又憋着坏水,想回来寻仇。
许青山把手里的茶碗,不轻不重的,放回到桌上。
他没说话,可王虎却能感觉到,自家公子爷身上那股子气,冷了下去。
就在这时,院门外头,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着点压抑的哭声。
“许乡贤!许大善人!您...您可在家?”
是邻村那个赵老四的声音。
许青山眉头一皱,起身开了门。
只见那赵老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一见着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抱着他的腿就不撒手。
“许乡贤!求求您,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俺家那闺女吧!”
他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颠三倒四的,总算是说了个清楚。
原来,自打上次许青山在青石镇,替黄果村出了头,他这“乡贤”的名号,便在周边的村落里,传开了。
赵老四家,因为跟许青山搭上了线,日子也比先前好过不少。
可这人呐,就怕贼惦记。
他邻村,有个姓周的村霸,是那周县丞出了五服的一个远房亲戚。平日里就在村里横行霸道,无人敢惹。
那周村霸,见赵老四家日子好起来,便心生嫉妒,三番两次的,就想让他把那刚满十五岁的闺女,嫁给自家那个成天只晓得斗鸡走狗,不学无术的傻儿子。
赵老四自然是不肯。
那周村霸便恼羞成怒,天天派人去他家门口泼脏水,砸窗户,还放出话来,要是再不答应,不出三日,便要带人来抢亲,把他家给烧个干净!
赵老四也是实在没了法子,这才冒着胆子,连夜跑来,求许青山这位“青石镇的大人物”,能替他这小老百姓,伸一回头。
许青山听完,没说话。
他只是把那赵老四,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瞅着院门外头,那黑漆漆的,通往邻村的小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什么波澜,平静得很。
可王虎晓得,公子爷这是真动了火。
许青山转过头,看着王虎,声音平淡。
“虎子,去后院,把骡车套上。”
“咱们去邻村,跟那位周大善人,好好地,讲讲道理。”
堂屋里,油灯的光晕将赵老四那张布满了愁苦的脸,照得愈发凄惶。
许青山听完他那番颠三倒四,却又饱含着一个父亲绝望的哭诉,没说话。他只是站起身,走到门口,瞅着院门外头那片黑沉沉的夜色。
夜风带着点凉意,吹得院角那几竿新竹叶子沙沙作响。
“公子...”王虎往前凑了一步,那双虎目里,全是请战的火气。他晓得,自家公子爷,但凡是露出这副瞧不出喜怒的平静模样,那便是真动了火。
秦若雪也走了过来,她扯了扯许青山的衣袖,那好看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青山,这事...怕不是那么简单。那周村霸,听着是姓周的,跟那被拿下的周县丞,八成是沾亲带故。咱们刚在青石镇拾掇了老的,这又冒出来个小的,这时候再节外生枝,会不会...”
她的话没说完,可那意思,屋里头的人都懂。
如今石老山正是要紧的时候,为着邻村一件瞧着不大的逼婚小事,再惹上一身骚,不值当。
许青山转过身,瞅着秦若雪,又瞅了瞅那还跪在地上,拿一双浑浊老眼,满是期盼瞅着他的赵老四。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嫂子,账,不是这么算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
“咱们石老山,要想安安稳稳地在这地界上扎下根,靠的不光是咱们手底下这几百号能打能杀的弟兄,也不光是钱家和那安亲王府的照拂。”
“靠的,更是这周边十里八乡,成百上千户老百姓的人心。”
“今日,他周家敢逼赵四叔嫁女。咱们要是缩了头,不出这个面。那明日,他便敢去逼李家,抢王家。到时候,这周边村落的人心,就都散了。他们会觉着,我许青山,也不过是个只晓得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的土财主,遇上事,一样是孬种。”
“到那时,咱们就是一座孤山。四面八方,都是看咱们不顺眼的,等着咱们倒霉的。真要再起了什么风波,谁还会真心实意地,替咱们说上一句半句的好话?”
他这番话,说得秦若雪也是一愣。她没想到,他竟是从这么一桩小事上,瞅见了这么长远的道道。
许青山不再多言,他走到那赵老四跟前,亲自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四叔,你先回去。告诉你闺女,安心在家待着,天塌不下来。”
“明日一早,我亲自去你们周家村,走一趟。”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一辆瞧着最是寻常的骡车,便从黄果村那座气派的青砖大院里,不紧不慢地驶了出来。
赶车的,是王虎。
车上,坐着许青山和秦若雪。
许青山换了一身干净的青布长衫,瞧着就跟个要去镇上收账的富家小掌柜似的。秦若雪也收拾得利索,她今日来,是负责跟人掰扯那些个家长里短的道理,还有那可能会牵扯到的钱款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