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海城市刑侦支队会议室内,咖啡的香气与刑警们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味儿交织在一起。十数盏聚光灯洒下淡黄却透着丝丝冷意的光,将室内映照得亮如白昼。刑警们个个神色凝重,沉默不语,唯有手中资料翻动时发出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室内清晰可闻。
程望站在白板前,神情专注,手中的马克笔缓缓落下,一笔一划地将“密室”“失窃”“黄金”“时间锁”“无外力入侵”等关键词重新书写在白板上。他的语调平稳,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坚定:“案发现场确认为密室,唯一通道为大厦十四层走廊东侧的双重钢制门,不仅装有报警系统,还配备电子锁,经过查看,监控并无异常。被盗黄金约为十四块,总重近百公斤,价值上千万。截至目前,盗窃路径仍不明确。”
说完,他缓缓转身,目光如炬,扫向众人:“我们现在从四个角度重新梳理一遍思路。第一,钥匙管理;第二,技术手段;第三,人员作案动机与条件;第四,时间线重建。要知道,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疏漏,整个案件的闭环就会被打破。”
李科长听后,不禁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有些发涨的额角:“程队,我还是觉得这事儿太蹊跷了。整个监控都仔仔细细调阅过了,保安夜间轮岗记录也查得清清楚楚,门禁卡刷卡记录同样没有任何异常。而且钥匙管理方面,从财务、保卫到负责人,全都签字备案,手续完备。理论上来说,这个房间在案发前后的三十个小时内,根本没有任何人进出。可那些黄金,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程望没有立刻回应,而是低头翻开另一本卷宗。这本资料是从案发单位——海城市国资黄金储备管理中心调来的《金库管理流程内部手册》,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技术参数和流程描述。上面标明:金库所在大楼十四层为特设封闭区域,全天候都有安保巡逻,门禁采用双重加密设置,每一次开启都必须有两人以上进行身份验证。开启后,锁体将自动记录开启时长与身份信息,并实时上传至远程备案服务器。同时,金库内设有实时视频监控,由独立网络系统储存,完全不能通过外网访问。
“李科,”程望抬起头,目光沉稳地看着他,缓声道,“金库现场调阅的监控,现在都还在你那边保留拷贝吗?”
“在呢,程队。我安排专人实时监控着,绝对没有删除,也没有篡改,调阅的时候还有信息科的同事全程见证。”李科长赶忙回答。
“好。”程望微微点头,思索片刻后说道,“我要你现在挑出案发前一周内的全部夜班录像,特别是凌晨0点至6点之间的,每一段都调出来,一帧一帧地仔细查看。”
李科微微一怔,面露疑惑:“是的,程队,但我们之前已经大致扫过一遍了——”
“扫过,可不等于看透。”程望冷静地看着他,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想想,盗贼不可能在短短十分钟内就盗走十四块金砖,然后还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既然进过现场,就必然会在外部留下一些蛛丝马迹。而且,据我分析,盗贼作案不可能毫无准备,很可能提前多日就在观察安保情况和监控规律。凌晨这段时间,安保人员经过前半夜的工作,往往会有些疲惫,警惕性也会有所下降,盗贼选择这个时间段作案的可能性极大。所以,这段时间的录像,必须逐帧排查。”
李科长听后,恍然大悟,连忙招手叫来技术员,开始调用全部夜间录像。程望则调出人事名单,目光再次变得锐利:“我们再来复盘一下当晚参与金库工作的人员名单。”
金库一周工作表很简单:每一班三人,一名安保,一名财务,一名监督。三人之间不允许存在亲属或私人密切联系。案发当夜轮值的分别是:安保员郑皓,财务文员苏倩,监督是副主任郑英豪。
“等等。”程望的目光突然顿住,眼神瞬间锐利起来,“郑英豪和郑皓,什么关系?”
李科听到这话,心中一惊,手上动作猛地一滞,急忙打开内部人员信息表。几秒后,他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中透着一丝不可置信:“兄弟关系。”
“制度明确规定密切亲属不得同班。”程望的声音低了几度,透着一股寒意,“谁审批的这个排班?”
“……这个……是郑英豪自己签字报备的,说是临时换班,原值班监督得了肠胃炎。”李科长有些忐忑地回答。
“肠胃炎的诊断单呢?”程望追问道。
“没有。他说只是口头请假。”李科长无奈地摇摇头。
“这就是破绽。”程望冷冷开口,语气坚定,“动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配合默契的组合。”
他立刻吩咐道:“把郑英豪、郑皓、苏倩三人分别带到不同的审讯室进行约谈,从不同方向切入。绝对不许他们互相通气。”
……
夜色沉沉,审讯室内,郑英豪端坐在桌前,额头上已然渗着一层细密的薄汗,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他已四十出头,作为金库最资深的副主任,十多年来无一次处分记录,平日里口碑极佳。此刻,面对程望那如鹰般锐利的目光,他内心虽慌,但仍强装镇定。
程望的语气却极冷:“郑副主任,根据我们调阅到的录像,你在案发当晚23点55分进入了十四层金库走廊,但系统记录并未显示你打开门禁。而在0点20分时,视频显示你已离开金库区域。你这段时间在干什么?”
郑英豪心中“咯噔”一下,强自镇定地说道:“我只是例行巡视……”
“你巡视不到二十分钟,没有带钥匙,没有刷卡记录,也没有登记。而这段时间,是我们初步认定的盗窃时间段。你觉得这正常吗?”程望步步紧逼。
郑英豪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他轻轻咳了声,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勉强维持镇定:“我只是去查岗,没进金库。”
“监控显示你背着包进入走廊。那个包呢?”程望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那是我自己的资料包。”郑英豪眼神开始闪烁不定。
“我们找不到那个包。你说它去哪儿了?”程望继续追问。
郑英豪心中一紧,沉默下来,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程望盯着他,继续说道:“你弟弟郑皓的银行卡,过去三个月内突然增加三十万元资金流入,而你本人的支付宝账号,通过两级中介账户,曾在一个月内向匿名账号转账近百万元。我们正向银行申请冻结与清查。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郑英豪脸色瞬间铁青,嘴唇不受控制地轻轻发抖,但仍强撑着不肯开口,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说不定他们没有确凿证据。
与此同时,苏倩的审讯室内,情况却急转直下。
“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兄弟在搞什么!”苏倩语调惊惧,眼中满是惶恐,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我是真的只是按程序登记进出,压根就不知道金砖会丢!”
“可你是唯一在场的财务,”审讯员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说道,“监控中你曾离开工作区域十分钟,进入走廊尽头的盥洗室,之后郑皓也进入了同一间洗手间。你们在里面说了什么?”
“……那天我胃不舒服……去吐了。”苏倩眼神闪躲,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你有呕吐物的清理报告吗?你有没有和他有过交流?”审讯员不依不饶。
“……他只是进来问我钥匙放哪了,我以为是程序要换班……”苏倩低下头,不敢直视审讯员的眼睛。
“你有没有亲眼见到金砖还在?”审讯员步步紧逼。
“我……没有。我……我那天真的太累了……”苏倩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埋得更低了。
“你是否知道,有一部分金砖是你本人签字清点后的?你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审讯员严肃地说道。
苏倩终于支撑不住,伏在桌上哽咽出声:“我不知道他们要偷那么多……我以为只是……只是拿几块……说是临时借用……郑副主任说会补回来的,他说没人会查……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
审讯持续至深夜三点。最终,郑英豪面对转账记录、视频证据和苏倩的供述,彻底崩溃,双手颤抖着签下供词:
“我弟弟负债上百万,欠了一堆高利贷。他苦苦求我帮忙,我最初是拒绝的。但……我心里也有贪念。我一直觉得,我工作了这么多年,守着这些黄金,却什么都拿不到。我们找到了录像盲区,制定了七分钟内完成取砖、伪装、转运的计划。苏倩只是被迫帮我们掩护了一下,她没有拿钱……”
程望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凌晨的街灯。昏黄的灯光在夜空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城市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知道,这起案子算是结束了。
但他也知道,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局。
人心的动摇,在最细微的罅隙里酝酿成灾。那个所谓的“密室”,从来不靠门锁来封闭——而是靠制度与人的自律。一旦有人心起波澜,再坚固的铁壁也不过是纸糊的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