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东夏百姓怔住了。
看台上的皇帝和官员们怔住了,南昭的使臣们诧异地盯着那个年轻娇俏的女子。
她长相漂亮,却不柔弱,沉静而淡定,好像她说出口的不是这么大的事,而是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因为叶云青的出现,因为提到了开国龙将,百姓们对刚才的失败的震惊和落差都小了许多,话题也跑偏了。
“原来厉大师不是开国龙将的嫡系传人,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为了蹭开国龙将的名声呗。”
“枉我们敬仰他那么久,以为他祖上真是开国龙将,原来是假的,呸!差点让他坏了开国龙将的名声!”
“但是这个小姑娘看着年纪也不大,厉大师都打不过,她能打得过吗?”
于是,百姓们又开始担忧起来。
宋凌书在巨大的落差中回过神来,喃喃地说:“她是不是疯了?这是什么时候?她怎么敢上去的?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的?”
厉涵月也跑上了台,她伏在厉煦阳身上,着急地喊:“爹,爹你怎么样了?”
厉煦阳伤得很重,但他在发呆。
这一刻,好像满身从内到外的疼痛都静止了。
他满面震惊地盯着叶云青,眼神纷杂,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害怕,完全忘记了反应一般。
台上的裴天笑眯起眼睛,他打量了叶云青一眼。
别人眼中的叶云青,大概属于娇俏有力量那种,身上带着战场杀伐过的肃杀冷冽。
但裴天笑眼中的叶云青不一样,他看到她缓缓走上台时,那份静。
一种与周围环境融在一起的静,一种天地万物精华都集在她身上的那种静,却又是一种让人心神宁定的静,还有一种深不可测一般的静。
她的眸光平静,脸色平静,整个人都很平静。
裴天笑有些摸不准,这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她真是个高手?
可她还很年轻,二十挂零的年纪。
裴天笑说:“你要和本座打一场?你以什么身份,开国龙将的传人的身份?”他略带鄙夷地一笑,“你们东夏人真有意思,一个开国龙将的嫡系传人,被本座打输了,现在又来一个开国龙将后人?”
叶云青说:“裴先生说的十日之期,不是还没到吗?你说只要十日内,东夏有人能打败你都作数。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我发起挑战,都是可以的吧?就看裴先生接是不接了!”
裴天笑看着面前的姑娘,的确有几分渊嵉岳峙般的沉静,但是,想要打败他,那也是痴人说梦。
他懂了,东夏不甘心输,只不过在厉煦阳败后,那些人吓破了胆,只有这个小姑娘敢站出来而已。
她是在拖时间,想拖到别的宗师赶到京城来。
又或者,是想拖到真正的开国龙将后人赶到京城来。
和一个小姑娘动手,有失他的身份。但是,看在小姑娘有着常人都没有的勇气,又这么用心的份上,他就给个机会又何妨?
和厉煦阳的一战,让他很失望,他也希望能遇上真正的对手,打一场。
最后是遇到真正的开国龙将后人,酣畅淋漓地打一场。
那才是真正完成先祖之愿!
裴天笑笑了起来:“本座自是会接的!由你划下道吧!”
叶云青却没有划道,她凝视着裴天笑:“敢问裴先生,如今是什么境界?”
裴天笑毫不隐瞒:“本座如今超凡境!”
台下一片咝咝吸气声。
超凡境,那超越天阶的存在。
向宗望呆了一下,继而失笑:“原来是超凡境,我一个天阶二星的伪宗师,能在超凡境手底下讨得一条命,真是祖上烧了高香,不,真是叶姑娘的再造之恩!”
厉煦阳只觉得身上更疼了,嘴里更是发苦,又吐出一口血来。
超凡境,超凡境。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达到天阶之上。
他天阶五星,离超凡境临门一脚,可是那一脚却始终跨不过去。
他想,他跨不过去,别人也一样跨不过去,毕竟,很难。
这世上,能达到天阶的都是凤毛麟角,又有几人能到天阶之上呢?
原来,裴天笑竟是超凡境。
难怪,难怪!
裴天笑开玩笑般地问:“小姑娘,如今你是什么境界?”敢向他挑战,总得有点本事。
叶云青缓缓说:“三个月前,突破天阶!”
她没有说谎,最后那一战,生死场,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大军压境向死的绝望之境,她突破到了天阶。
裴天笑:“……”
刚突破天阶,来向他挑战,还真是胆气过人。
东夏有这样为了国之利益舍身的人,真是他们皇帝的福气。
台下的宋凌书整个人都呆住。
他听到了什么?
叶云青突破了天阶?
天阶!
他这么辛苦努力,得拜名师,也不过地阶三星,还是勤修苦练的结果。
叶云青,竟然突破天阶,比他还强?怎么可能?
她就是一个村姑啊!
裴天笑皱眉:“你一直不动手,还在等什么?”
叶云青说:“刚才裴先生已经打了一场,我若现在和你打,是车轮战,对你不公平。等裴先生恢复后,咱们再打!”
裴天笑:“……”
他真的听笑了。
这个小姑娘是会说话的,她明明就是知道打不过,却又不想丢面子,故意说什么不想车轮站。
还真是聪明啊。
但并不让人讨厌。
叶云青很认真地问:“裴先生需要休息几天才能养回刚才和厉煦阳一战消耗的精力?”
裴天笑麻了,这小姑娘得寸进尺啊。
行吧,既然已经给了一次面子,那就再给一次:“本座说过,十天之内,三天后就是十天之期。那就三天后吧!”
那时,东夏如果有宗师要赶到,时间也足够了。
小姑娘自己不想打,想拖时间,他成全。
但十天之期到了,没有人赢过他,那时他已经仁至义尽!
叶云青说:“好,那便三天后,也在这里,届时叶云青恭候裴先生大驾!”
裴天笑目光落到叶云青身上一瞬,便摆摆手,转身离去。
南临的使臣们也呼啦啦地散去。
他们不左右裴天笑的任何决定。
这也许是自信,自信裴天笑无敌,东夏没有人能战胜他。
也许,是因为裴天笑的实力和脾气,以及在南临超然的地位,让他们不敢置喙。
其实,不止裴天笑这么想叶云青,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皇帝赞赏地看了叶云青一眼。
厉煦阳输后,本以为这事就已经成了定局,但叶云青的出头,为东夏再争取了三天时间。
虽然得知裴天笑是超凡境,已经让很多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但时间没到,就有希望,不是吗?
宋凌书神色复杂地看了叶云青一眼,那样的环境,裴天笑那样的气场,他连上台去看一眼厉煦阳都不敢。但是,叶云青竟然敢发出挑战。
三天之后,看她怎么收场。
他赶紧上台,和厉涵月一起,把厉煦阳扶起来。
厉煦阳内伤外伤都重,除了没有贯穿伤,看着比向宗望当时还要凄惨一些。
他这时候已经不吐血了,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一眼叶云青,更深之处,是恨意。
叶云青的出现,让台下所有东夏百姓的目光得到分散,那些唾骂他的人,也被分散了注意力,转而去议论叶云青了。
但是,厉煦阳还是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其实,高手比试,输赢都正常。
可是之前,厉煦阳做足了姿态。
先是不应,在皇帝几次派人相请后,才勉强同意。
在比试时,又故意迟来。
摆足了架子,是想在东夏所有人面前,大展身手一番的。
然而,五十招都没有到,他就败了。
败得灰头土脸,败得毫无尊严!
因为开国龙将嫡系传人这八个字,他在东夏百姓心中就是一座山,但是现在,山崩了,百姓心中的万丈光芒,黯淡下去了。
他知道,从今天之后,厉府,不再是百姓心中神圣的存在,他厉煦阳,从以前的高山仰止望断脖子,变成以后的人人鄙夷唾弃。
更重要的是,叶云青说:他不是开国龙将的嫡系传人。
他的败,是他个人的事,开国龙将的后人不背锅!
这话可以解读的地方就多了。
厉煦阳如何不恨?
可他败了,哪怕是恨,他也只能掩藏在心里。
这天下,没有开国龙将的真正传人,东夏,也没有超凡境强者,哪怕叶云青也输了,但人们还是只会骂他。
凭什么,名声和好处都会让叶云青得去,而他所得的,只是骂名?
他不恨让他应战的皇帝,不恨打败他的裴天笑,却恨在他败了之后,站出来的叶云青。
大概因为,在他眼里,叶云青从来只是蝼蚁。
一只蝼蚁,却在这时候蹦哒出来,踩在他失败的痛处,装出一副大义凛然,吸引所有的视线,赢得所有的尊重和欣赏。
凭什么?
厉煦阳被他的一众徒弟们抬走了。
这样的伤,不知道要休养多久才能好。
来时他们意气风发,走时垂头丧气,只是,没有人在意他们。
百姓们都在议论着叶云青。
虽然他们内心里也清楚,连厉煦阳都败了,一个二十郎当的小姑娘,又可能胜得了?
但小姑娘多有勇气啊?往那台上一站,青葱水灵,像九天玄女娘娘下凡似的,因为她的出现,哪怕是败了,好像东夏也没有那么丢脸。
叶云青走下台来,夏凌骁正在台下迎着她。
他的眼里有担忧,又有坚定。
三天后,大不了,他与她并肩作战吧!
护国寺住持说,他不能破境,他只能在地阶五星,破境之后,他不能上战场,而他的血煞命格,在战场上才能更好的压制,因为,战场上的杀伐血腥,是护国卫民的血,是正义之血。
所以,他一直让自己在地阶五星。
但现在,他不想再继续在地阶五星了。
他留在这个境界,是为了保东夏万民。
现在,他要破了这个境界,是因为,他要和叶云青并肩作战。
哪怕明知不敌,但是,他也要一战。
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他自己也怔了怔。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心中竟然生起了和叶云青同生共死之念吗?
是从什么时候起的?
也许是初见,她在那帮高官勋贵州的围绕之下,挺直脊梁,据理力争。
她在名震东夏的厉煦阳府上,痛斥负心男子的背信弃义。
又或者,是她的冷静,她的清冽,她的从容,她的镇定,她那一往无前的气场,她那无所畏惧的姿态,让他悄悄动了心;
也许,是破庙断案时候,她的坚毅和果敢,她的敏锐和洞察,让他有了深刻印象;
也许,是城门口的同乘一骑,是黄氏别庄中,那一箭箭的神乎其技,是山野间,那堆叠的狼尸,让他心里留了痕;
也许,是她从一个武举,一步步地站到高台去,站到武状元的光圈下去,那坚毅果决,那冷静从容,让他生了念;
也许,是她杀伐果决,快速立威,将他刻意留下的左营一番散沙,利用短短的时间,就打造成一支精兵,让他多了关注;
也许,是西境的艰难,是那战场上,一抹白马银枪的身影,那素甲黑发的凛冽,撞开了他的心门,便从此,长驻!
……
已不可考!
他只知道,他愿与她,共同赴死!
他伸出了手。
叶云青冲他微笑,把手放进他的手心里。
夏凌骁握住,像握着这世间最珍贵的瑰宝。
他的眼里,是一抹浓到化不开的深浓情意,这时,周围全是人,耳边是各种声音。
可他看不见,听不见,他只看见,叶云青的那一笑,如花绽放,清洌干净。
他说:“云青,我陪你!”
然后,他的手微微用力,把叶云青拉过来,按进了怀里。
沉稳有力的心跳响在耳边。
叶云青突然陷身于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怀抱宽厚,宁静,坚实,她只错愕了一瞬,便放松下来。
原来,男子的怀抱,是这样的温暖,这样的安心吗?
不,应该只有夏凌骁的怀抱是这样的。
他冷冽的背后,有着责任和担当,看似无情,可他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心怀大爱?
他顶着血煞之命,在战场上拼搏厮杀,护一方疆土。
百姓怕他,惧他,也敬他!
因为百姓也知道,仗得有人去打,每一场战,都是为了保境护民。胜利的背后不是一句皇上天威护佑,而是将士们一刀一枪拼死杀出来的。
宋凌书回过头,远远的,正看见相拥的两个身影。
他眼里的妒恨闪过,再移向厉煦阳时,却是一片迷茫。
同时,他的心里生起了一丝埋怨。
如果,如果皇上第一次派人来说的时候,他就答应了,如果,他不是摆了那么大的架子,做足那样的姿态,哪怕是败了,皇帝应该还是会给他和阿月一个五品官的。
但偏偏,他以为必胜,他让皇上派人请了几次,赏赐了几回。
他高高在上,赚足了所有人的眼球。
他想风光无限,高耸云端。
所以,跌下来,也很惨。
他和阿月的官职没了,不要说四品,连五品也没了。
他以为他娶了阿月,就是娶了一个锦绣前程,一条通天大道。
可现在,这大道,路断了。
就算他也跨入天阶,成为宗师,但有厉煦阳在前,谁还会敬仰?谁还会高看?
而叶云青的通天大道,却越来越宽,越来越长。
今天她的站出来,哪怕她也会败,但和厉煦阳的败完全不是一回事。
所有人都会骂厉煦阳,可所有人都会觉得她不容易,因为厉煦阳是趁火打劫,而她是力挽狂澜。
她还将成为梁王妃。
一个和离的女人,凭什么成为梁王妃?
三天后,她肯定会败的。
她只不过进入天阶三个月而已,她会比师父败得更惨!
如果她伤了,残了,死了,她就做不成梁王妃了!
宋凌书恶毒的希望自然没有人知道,一个小太监来到夏凌骁和叶云青面前,极小心地不打扰相拥的两人,但又心中着急,那样子,甚是好笑。
不要说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光他那样儿,也太有存在感了。
回过神的叶云青,经轻轻推开了夏凌骁。
被打扰了,夏凌骁有些不悦,不过,也知道这里是大庭广众之下,他不想自己和叶云青成为别人眼中的稀奇。
他皱眉:“有事?”
小太监小心地说:“殿下,皇上有请叶将军!”
这点在两人的意料之外。
皇帝观了全程,看到了厉煦阳的败,也看到了叶云青的站出来暂时稳住了局面,自然会召见她。
“我陪你去!”
夏凌骁牵着她的手,两人往观礼阁去。
观礼阁层层守卫十分森严,一直上到三楼。
在那里,皇帝明显已经等待了一会儿。
见到叶云青时,他神色十分和蔼:“云青啊,今天多亏有你,多争取了三天。一定还会有宗师前来,你辛苦打下来的战绩,擒获的战俘,不会轻易交付出去的!”
明明皇帝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尊严,却说是为了保住她西境打下来的战绩。
叶云青说:“多谢皇上!”
皇帝又安抚地说:“虽然你今天站出来向裴天笑挑战,三天后,朕一定会找到合适的人替下你。朕还等着你们大婚之后抱皇孙呢,朕不会让你犯险的!”
叶云青:“……”
他的儿子不知道犯了多少次险,一身赫赫战功哪次不是浴血而来?没见他心疼,难不成他还会对不知道在哪里的皇孙更疼爱不成?
所以皇帝的话,听听就好。
还有,皇帝是从哪里看来出,她只是在拖延时间,而不是真心想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