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大师答应出手的消息，早就一阵风儿一般吹过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所以，到了决战那天，不少百姓都去了。
明知道宗师级的决战他们百姓看了也白天，什么都不懂，上次，就有不少人看晕了。
但是，厉大师是他们敬仰的存在，在他们心里，是高人，很高很高的高手。
他们肯定要去瞻仰的，要去捧场，让厉大师知道，他们都在支持他。
这次的决战场不在宣化门，而是在皇城正南的承天门外，那里是九层花岗岩垒成圆形高台，四面空旷，平整，可以容纳很多人观看。
也显得更为正式。
东面是三层楼的观礼阁，戒备森严，隐秘性又好，第三层视野最好，又最安全的地方，自然是给皇帝等贵人准备的。
宋凌书和厉涵月早早地去了，选在了台子南面的视野好的地方。
夏凌骁和叶云青也去了，他们没有上观礼阁，而是在西面占了个位置。
伤势还很严重的向宗望，不想错过比他强的宗师决斗，拖着伤体也来了。
巳时，南昭使者团们来到，他们占据了北面靠近台前的一大片地方，使臣成员和护卫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裴天笑大摇大摆，龙行虎步，从那条道上走来，气势威武，傲气十足。
只是一个跨步，那些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已经站在了台中间。
他上了台，那边厉煦阳却还没到。
裴天笑四下看了一眼。
看的人真多。
看来，厉煦阳在东夏的威望的确很高。
他心中燃起熊熊战意，哈哈笑道：“听说，厉煦阳是开国龙将的嫡系传人？”
鸿胪寺卿说：“那是自然！”
裴天笑豪迈地说：“我裴氏先祖当年败于东夏开国龙将手里，今日，我终于可以替先祖再战一场。不论输赢，但我裴氏，从不惧战。不知今日，厉煦阳来不来？”
这话是在嘲讽厉煦阳久久不应战了。
鸿胪寺卿硬着头皮说：“厉大师说了应战，自然会来。你何妨稍等片刻？”
宋凌书左右看了看，悄声问厉涵月：“岳父大人呢？那裴天笑先上了台，竟还讥讽起来了，真是可恶！”
厉涵月并不在乎，她不屑地说：“现在叫得凶，一会儿输得惨，爹会教他做人的！”
宋凌书手中拿到着一杆枪，枪身九尺，透着岁月沉淀的痕迹，枪尖凌锐。
笑着说：“你说的对，他先祖打不过开国龙将，他也不会打得过开国龙将的传人！”
“凌哥哥，等爹爹这次胜了，我肯定让他把星河枪法最后三式传给你！”
“真的？太好了！”宋凌书大喜。
之前他就见厉煦阳使过，霸道且威力巨大。
如果他早些学会了，在进武会的武试上，又怎么会输给叶云青？
但是他提过一次，厉煦阳说他功力不足，驾驭不了。
他觉得不是他功力不足，是厉煦阳不想传给女婿，只想传给女儿。
所以他对厉涵月越发小意轻哄，不时打探她是否学过。只要她学了，肯定会教给他的。
厉涵月的这句话，真是说到他心坎里了。
他的眼神不由得就斜向了西面，那个腰背挺直的身影。
叶云青和夏凌骁一来，他就看见了。
他抛弃不要的女子，即将嫁给梁王为妃。大婚就在下下个月。
听说梁王府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准备。
看他们成双成对的身影，宋凌书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他现在连正眼看叶云青都不敢。
落魄的他，不想成为别人的笑话。
不过，过了今天，就不一样了。
等师父赢了，他和阿月都会是四品将军，虽然叶云青会嫁给别人，不可能给他当妾了。
但是，他也不用在叶云青面前低头了。
一刻钟过去，厉煦阳还没有出现，裴天笑抬起了眼皮，看向皇帝所在的三楼看台：“你们东夏的厉大师，不会临阵脱逃了吧？”
这话顿时引起了东夏百姓们的怒火，下面骂声一片。
都是说裴天笑胡说八道，放屁之类的。
裴天笑压根不在意，在他眼里，这些市井百姓，只是他俯视之下的蝼蚁，人怎么会和蝼蚁一般见识呢？
他满身的傲气，台下的百姓都看懂了。
有人嘀咕：“厉大师怎么还不来？”
“不会真不来了吧？会不会他怕输，又反悔了？”
“你胡说什么呢？厉大师是龙将的传人，龙将神将一般的人物，他的传人怎么可能怂？”
皇帝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拿眼看齐太傅。
齐太傅苦笑，他送了礼物过去，是厉煦阳主动说会出手的。现在定好的时间过了，厉煦阳却不到。
这不仅是他不战的问题，还会让南昭笑话。
没看那边的使者团们嘴角都已经带上了轻蔑的笑了吗？
裴天笑再次说：“东夏皇帝，如果你们的宗师惧战，那也没有比的必要了，按我国之前的条件便可！”
“裴天笑，本座怎么可能惧战，不过是晚到一会儿，你就耐不住性子，你这心性，不行呀！”一个浑厚的声音响彻众人耳边，接着，远处的屋脊上，有人闲庭信步而来，他脚下轻点，就是几丈。
屋子之间相隔那么远，于他却像是刚好搭在脚下的梯子。
说话时，人还离得远，但话说完，人已经到了，只是一个纵跃，就来到台上，站在了裴天笑的对面。
他穿着一身长袍，连胡须都好像精心修剪过，整个人都是一种世外高人风范，衣衫猎猎，仙风道骨般。
裴天笑收起了调笑的神色，打量着厉煦阳。
他在南昭时，就听过厉煦阳的名号。
他是整个家族天赋最好的子弟，其实十几年前他就是宗师了，祖传的武功霸道猛烈，但他知道，开国龙将的枪法，神鬼莫测。
为了稳一些，他又精进了这么些年，有了六成把握，这才借这次机会来东夏准备与厉煦阳一战。
厉煦阳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让他心里的慎重又多了几分。
他眼神深如海，打量着厉煦阳，拱手：“是本座说话过分了。厉前辈来了就好，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厉煦阳负手背后，衣裳迎风，目光随便一扫，他就能看见东夏百姓那敬仰的神色。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这一刻，他是众望所归！
特意迟来，不是他摆架子，不过是他的策略罢了。
看他那气定神闲的样子，算是给所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皇帝的神色松驰了几分：“东夏有厉煦阳在，朕也算放心了！”
旁边的朝中重臣们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扫皇帝的兴，个个都在说应景的好话。
夏凌骁眉心微拧，对叶云青说：“厉煦阳是不是太装了？”
叶云青听他这么说，笑着说：“大概宗师都是有架子的！”
“咱们谁也没见过厉煦阳出手，希望他的身手，配得上他的架子！”
叶云青看着台上，两个人的气场，看起来好像还真不分高下。但是裴天笑身上有股霸道的气息，可能和他的剑法有关。
想到向宗望身体里现在还没有消散的剑气，叶云青再看了厉煦阳一眼。
开国龙将嫡系传人，总不会叫人失望吧？
台中，厉煦阳转过头，对台下的女儿女婿说：“凌书，枪来！”
宋凌书上前一步，将枪掷上了台。
厉煦阳接过，长枪在手的他，似乎又更多了几分大师风范。
他笑着对裴天笑说：“我虽来迟，我的枪却早就到了。”
台下百姓欢呼：“厉大师所向披靡！”
“厉大师无人能敌！”
“厉大师百战百胜！”
……
他们胡乱地用着词，却表达着身为一个东夏人的热血。
厉大师一定要赢，一定要把南昭这些不要脸的人放在地上狠狠摩擦！
裴天笑扫了台下一眼，收了身上的傲气：“厉前辈，请！”
他口称前辈，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请！”
随着厉煦阳话音一落，裴天笑就出手了。
相比对战向宗望，他明显谨慎许多，剑光暴烈，出手就是极凶猛霸道的招式。
厉煦阳长枪枪身震动，脚下错步，两人招式相接，战在一处。
这时，东夏的百姓们自动收声了。
他们听说，高手相争，尤其重要，任何一点小事都可能分心。
厉大师武功卓绝，肯定不会分心，但是万一呢？
满场只能听见偶尔枪剑相撞的沉闷声音。
又是一场宗师相争的盛宴。
在两人过了四五招后，夏凌骁脸上现出震惊之色，叶云青也拧紧了眉：“之前和向大师打，裴天笑并没有用全力，他的实力远不止前几天展现的那样。”
夏凌骁也看出来了。
“他是故意藏拙，没出全力，把厉煦阳引出来吗？”
叶云青微微摇头：“也许是向大师刚入宗师境，他不用出全力！”
但这不过是安慰的说法罢了，他那么做，多半真是为了今日一战。
他不知道厉煦阳的底细，所以，他也不露底。
向宗望苦笑：“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正实力，如果那天他使出全力，我大概只能接一百招！”
叶云青说：“那也不一定，向大师的武功是不同的路子，肯定不止一百招的，至少也能接一百五十招！”
向宗望：“……”
夏凌骁失笑，她是懂安慰人的！
夏凌骁喃喃：“开国龙将的枪法，是这样的吗？”
叶云青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夏凌骁却不觉，他此时，目光紧紧盯着台上，看着厉煦阳的枪法，眉头却越皱越紧。
这枪法是精妙，但也许他对开国龙将的枪法抱着太多神秘的幻想，才会在见到厉煦阳使出手，有些落差吗？
向宗望试探地说：“厉大师能赢吗？”
叶云青不说话了。
夏凌骁收回目光，脸色也有些凝重！
如果是用的种枪法的话，为什么他会有不好的预感？
就在众人心情紧张地看着台上的枪来剑往时，突然，一股剑气在台上绽开，厉煦阳手中的长枪断为两截，他整个人蹬蹬蹬连退三步，噗地一口血吐出来，身上全都是细小的剑伤，他脸色苍白，整个人萎靡不堪。
台下：“……！！！”
观战台：“……？？？”
皇帝：“……！！！”
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才多久？
有武者难以置信地说：“四十九招，连五十招都没有到。向大师还打了五百多招才败呢。厉大师怎么连五十招都接不下？”
“不，这不是真的，厉大师怎么可能败得这么惨？”
“我看错了吗？厉大师竟然败了？”
……
脸色最难看的要数皇帝。
他对厉煦阳真是寄予厚望。
没有哪个皇帝愿意向别国进贡，那和称臣有什么区别？
南昭人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多慌，有厉煦阳在，这个问题也不用太过担心。
但是现在，却是这个结果，他万万没想到，也万万难接受。
难道真要把南昭的战俘拱手送回？还要向南昭每年进贡十万两白银？整理十年？
可连厉煦阳都输了，如果不应，这个南昭宗师会做出什么事来很难测。
他这个皇帝的命，可能都只在对方宗师的一念之间。
宋凌书傻了。
他整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没了，四品官没有了。
他和阿月的希望都落空了。
师父竟然败了，败给了南昭人。
从此，一世英名扫地！
师父怎么会败呢？他不是开国龙将的嫡系传人吗？
开国龙将打得赢裴天笑的祖宗，师父却打不过裴天笑？
是师父不够努力吗？是师父天赋不够好吗？
厉煦阳说不出话来，他被剑气伤了，外伤看起来血肉模糊，但内伤却更严重。
同时，他也心如死灰一般。
他明明观战过，觉得有六七成的把握，才同意出手。
可是，他没想到，裴天笑这么奸诈，竟然隐藏了实力。
早知如此，他何必出手呢？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他祖上三代，半辈子的名声，全毁在他手里了。
连裴天笑自己都呆了。
他目光机械般地看看自己手中的剑，又看看那边灰败着脸，嘴里吐血的厉煦阳，接着，他整个人都愤怒了。
那是一种被欺骗的愤怒，他声音悲怆又愤然：“这就是开国龙将的嫡系传人？”
他的剑指着厉煦阳：“你是开国龙将的嫡系传人？”
厉煦阳说不出话，只是又吐出一口血。
裴天笑似哭似笑：“当年先祖败后，裴氏三代人努力精进武学，到本座这一代，更是夜以继日。我们心中都有一个信念，就是把先祖丢的脸给找回来！”
“本座成为宗师后，每天都要演练千千遍，从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历时十年，直到觉得有了六成把握，方才前来东夏。这是我裴氏对开国龙将后人的尊重和敬意。没想到……”
他指着厉煦阳，语气既森然，又鄙夷：“开国龙将名声赫赫，本座不曾见过他的风采，以为必是惊才绝艳的人物。以为他的后代子孙，必也是人中龙凤。没想到他的嫡系传人，竟然是这样的脓包！呸！”
他看向全场，再把目光移到皇帝那边，冷冷地说：“本座严重怀疑，当初的开国龙将，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胜了我先祖。可笑，我先祖输在他的手里，还当自己技不如人，一直郁郁在心！可笑啊可笑！浪得虚名之辈！也配让我先祖念念不忘！”
他一句句重重地说着，从他嘴里吐出的话，像是淬了毒，将东夏众人毒得人仰马翻。
百姓们怒了：“不许你污蔑我们的开国龙将！”
“你胡说，你祖上才是浪得虚名，开国龙将是神将下凡，专门帮助高祖皇帝打江山的，你敢亵渎？”
“不要脸的南昭人，是你们输了不认，又来使这种手段！”
“就算厉煦阳输了，也不代表开国龙将不如你们先祖。你别喷粪！”
……
然而，这些声音，在厉煦阳的战败面前，显得那么没有底气，那么苍白无力。
裴天笑一脚将地上的枪杆踢开，轻蔑地看了一眼厉煦阳，再轻蔑地扫一眼看台下所有人，说出的话，却像是一耳光扇在所有东夏人的脸上：“以后不要说什么你们的开国龙将多厉害了，真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南宫崎似笑非笑，扬声说：“东夏皇上，说好的比武定胜负，现在，胜负已经出来了，你们开国龙将的嫡系传人输了。还请皇上不要忘记，放回我国战俘，并每年向我国进贡十万两白银！”
皇帝脸色铁青，他一国皇帝，此刻被对方的使臣公然羞辱，却因为比武败了而无话可说。
“这一场战败，只不过是厉煦阳败给了你们的宗师裴天笑。但谁说，是开国龙将的后人败给了裴氏后人？”
在百姓骂声一片，南昭人得意洋洋，裴天笑轻蔑傲然时，一个清冽的女声，突然从人群中响起，声音如冰山雪水，灌进每个人的耳中，让人心中一清，骂人的话都咽下去不少。
他们齐齐向声音来处看去。
在众目睽睽中，叶云青缓缓走到台上，她对裴天笑说：“裴先生，厉煦阳技不如你，那只代表他个人，不代表开国龙将后人！他不是开国龙将的后人，也不是开国龙将的嫡系传人！你既是代表你先祖前来，想必不会介意再打一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