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差点气了个倒仰。
夏凌骁这是在指责她后宫干政?
“本宫要求自己儿媳,怎么就成了干政?骁儿,难道真的有了媳妇就忘了娘么?”
淑妃的脸色顿时凄苦起来,满脸的委屈和幽怨,“想当初,本宫为生你丢掉半条命,血水染湿床榻,连太医都说能捡回一条命是神佑。
又因你血煞命格,还在月子里就被打入冷宫,你知道冷宫有多苦吗?连衣裳都要自己洗,没吃少穿,本宫在那里整整待了三年,三年啊。可本宫毫无怨言,谁叫本宫是个母亲?
本宫心里想的都是你,为你做什么都毫无怨言,骁儿,如今你却开始嫌弃母妃了吗?”
她虽没流泪,但却比流泪更显得哀戚。
她没有指责,但字字句句都是指责。
如果不知道内情的人,只会觉得,夏凌骁是个无情无义的白眼狼,毫无孝心,丝毫不念母亲的恩情,只知道忤逆。
夏凌骁:“……”
母妃是不是忘了,上次她说,血水一盆盆端出去,她休养了半年才好,才好就被打入冷宫。
上上次说,冷宫里只能带两个宫人,除了给她洗洗衣裳,就只能陪她一起哭。
再上上次说,虽说只在冷宫里待了一年,但看透了人情冷暖……
每次进宫,她都是这样的说词,有时候笑着说,有时候哀怨着说,有时候悲伤地说,有时候又调侃地说,总归是为了让他知道,她生他时辛苦,他这个当儿子的但凡有半丝的良心,就该好好的孝顺。
但凡有一丝一毫的不孝,那都不配为人。
夏凌骁知道,因为自己的血煞命格,她的确吃过一些苦,也的确为此进过冷宫一年,后来就又想办法重获圣宠了。
这些,是他欠的。
他愿意还,他愿意尽孝。
他愿意接受她的那些情感绑架。
在她拼命为夏彦辰从他手里扒拉东西,壮大夏彦辰时,他也尽力配合了。
现在夏彦辰用他给的银子拉拢朝臣,用他给的产业为自己扩大势力,还打着他的名号,和那些朝臣们亲近。
只要不是太过份,他都容忍了。
但是,这些与叶云青有什么关系?
他可以承受这些,是因为他的确欠了她的,但叶云青不欠她的。
夏凌骁的脸色淡了下去:“母妃,我们还有军务要忙,就不在你这里多待了。等下次有时间,再来见你!”
说着,他拉着叶云青的手,带着她就走出了浮岚宫。
“你……”
淑妃气得七窍生烟,她怎么都没想到,一直像个软柿子一样,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脾气,不会反对,也不会顶撞她的夏凌骁,今天竟然直接就这么走了?
“不行,现在还只是赐了婚,他眼里就没有我这个母妃了,要是成了婚那还了得?我绝不能让她嫁给夏凌骁!”淑妃几上的东西扫到地下,呼吸好一会儿才喘匀了。
皇上赐婚?
但是她打听清楚了,皇上就在朝堂上那么一说,没有圣旨。
那就不算正式的赐婚。
她要让皇上收回成命!
夏凌骁一直牵着叶云青的手,走出了浮岚殿,走出了一道宫门。
“呃,殿下,现在可以放开我的手了!”
叶云青忍不住开口。
夏凌骁:“……”
他松开手,手心里的暖意消失,连同他的心里,好像也空了一瞬:“对不住,刚才失态了!”
叶云青摇头,很是平静:“无事,谢谢你的维护!”
她的道谢让夏凌骁觉得有些无奈,她这么冷静,对吗?
刚才,他一直牵着她的手哎。
他自己心情都不平静,心跳加快了许多,有一种雀跃的,好像要起飞的感觉。
一个女子被男子牵了手,不该会有不同的情绪吗?比如说会觉得害羞或是恼怒?
为什么她能这么平静?
“我孟浪了!”夏凌骁说,“不是有意冒犯!”
“我知道,事急从权嘛!”叶云青表示理解。
夏凌骁:“……!!!”
还是这么冷静平静,还是这么毫不在意,是因为她觉得他是事急从权?
“并不是,是我想牵你的手!”夏凌骁脱口而出。
这一刻,他突然想知道,说了真话,叶云青会怎么会?生气于他的冒犯吗?还是……
他有些期待。
叶云青怔了怔,好像没有反应过来,等回味了这句话,她看了夏凌骁一眼,移开了目光。
又看了夏凌骁一眼,再次移开目光,轻咳一声:“关于新兵训练,我有了一个新的计划,等回去后我就拿给殿下看!”
看到她转过了头,耳尖悄悄浮上一抹粉色,夏凌骁嘴角扬了扬,被他压了下去:“好!什么时候?”
“啊?”叶云青只是生硬地转移话题而已。
“我说,训练新兵计划,什么时候拿到给我?”
“回去后,我派人送到梁王府!”
“不必!”夏凌骁目光定定地看着她,“我陪你去拿!”
“……也行吧!”叶云青说。
刚才夏凌骁的一句话,还真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很清楚,那圣旨,就是个权宜之计。
虽说确实要举办一个大婚,但是假的。
事先说好的,只是为了把夏凌骁换出来而已。
在淑妃宫中被他牵手,她只当他是因为淑妃说话难听,堵她的嘴呢。
后来他一直牵着,牵到走出宫门,她都没有生出丝毫绮念。
大概是从没朝这方面想过,另外,她握枪的手,并不如大家闺秀般娇嫩,她觉得她很有自知之明。
但,他突然认真地说的那句话,还有说话时,他眼神里那抹让人难以忽视的灼热的光芒,一下子就让她的心重重撞击了一下。
好像是从没涉及从没去想的什么东西,突然,被什么给叩开了。
那种感觉特别奇怪,她以前从没经历,让她突然之间,竟然生出些许慌乱的感觉。
为了掩饰这份奇怪的感觉,她主动开始讲她的新兵训练计划。
夏凌骁唇角再次扬起,确定了,她的心境有些乱了。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
他心情大好,这次嘴角根本压不下去:“你怕我?”
“嗯?”叶云青刚把自己的心思沉到军务中去来缓解那莫名的心绪,又被夏凌骁一句话给拉了回来,仔细想一想,怕自然是不怕的,只是经过了之前的事,有点尴尬。
“没有!”
“既然没有,现在不是军营,我们不用聊军务!”夏凌骁大大方方地说,“我想再牵你的手,可以吗?”
叶云青:“(*皿*)”
她的眼睛睁大,睁大,一脸迷茫。
这几个字的意思她全都懂,但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她怎么突然不明白了呢?
牵牵牵手?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夏凌骁看她这个样子,嘴角就更压不住了,有些好笑,有些宠溺,又有些暗暗的愉悦。
在叶云青的懵逼中,他再次牵起她的手。
感觉还是那么好。
她的微微有些凉,像玉,软玉。不是那种柔若无骨,手心有些薄茧,显得有力量。
他知道,她这只手不同于普通的手,一枪在手,敌酋授首。
西境的那一战,现在想起来,他还在后怕。
但他也很震惊。
他研究过叶云青的策略和战术,研究过她整个战线的所有的决策和调兵遣将的思路。
只有一个字:妙!
不,还有一个字:稳。
她让伤亡更少,也在尽可能地规避兵力严重不足的劣势。
他想,如果当时粮草充足,兵力充足,叶云青会打成什么样子?
后续朝廷的粮草还是没有到,如果那时候有粮草,叶云青会不会打到西临的国都去?
她好像天生就是个将才,虽然是第一次上战场,可于兵法的运用,感觉并不输给他。
他心中柔软,只想牵着这只手,一直不放,一直牵一生。
而叶云青,一向平静的脸色终于不复存在,她开始同手同脚了。
好在,再走过一道门,就有脚舆了。
叶云青逃一般上了一辆脚舆,只觉得整个人好像都要燃烧起来。
为什么不一样呢?
宋凌书也牵过她的手,并没有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脑子里也不是一片空白。
她只是觉得,既然拜过堂了,好像这一切也是应该的。
十六岁的叶云青,和二十二岁的叶云青,是对牵手有什么不同的理解吗?还是因为,牵手的人不同?
这个问题,她暂时没有答案。
淑妃还是有些手段的。
当年,夏凌骁的血煞命格的批命传出后,她被打入冷宫。但凡换个人,只怕就再无翻身的机会,得老死冷宫了。
但是,她竟然能找到机会再获圣宠,还能让皇帝对她疼爱有加,让她再生下一个皇子。
甚至这么多年,她年龄越来越大,宫里的女人越来越多,但她始终能在皇上心中有一席之地。
利用那一席之地,她很好地为夏彦辰谋取利益,不会越界让皇帝反感,却没有少要。
现在的夏彦辰,已经被封为周王,而且,在朝中,已经有拥立他的人了。
按说,太子早就定下来了,不应该再出现还有皇子被朝臣们暗中站队的情况。
可太子平庸多疑,皇帝对他并不满意。
有人说皇帝最中意的是四皇子。
只不过,四皇子死了,所以皇帝就随便立一个儿子当太子。
太子而已,随时可以换。
从皇帝不阻止皇子们之间的倾轧,就让这些朝臣们看到了苗头。
他像在养蛊。
那有野心大的朝臣暗中站队,就很正常了。
毕竟,从龙之功若是押对了宝,那是一个家族的崛起,成为顶尖阶层那一类。
而夏彦辰也有优势。
他没有军功?但他是三皇子的同母亲弟,论军功,谁能比得过三皇子?
他办的差使少?
毕竟他年龄也还小,只有十八岁,多历练,一定会成长起来的。
哪个后宫妃嫔不想当太后?
淑妃疼爱夏彦辰,想把最好的都给他,包括皇位,那很正常。
但这个前提是,她要让夏凌骁心甘情愿地一直为夏彦辰付出。
但是今天,淑妃感觉到夏凌骁竟然有失控的趋势,而这一切,是叶云青引起的,她当然要阻止。
她动用了她在宫里积攒的人手,在傍晚时,皇帝真的来到了她的浮岚宫。
这个宫名字取得飘飘若仙,皇帝眼里的淑妃,也有几分仙气。
那年的秋天,有一次他做梦,梦中一个女子一舞如仙,只是醒来后已经不记得梦中之人的相貌。
但在他傍晚经过冷宫时,看见一棵梨花树下,一个素裙女子在跳舞,跳的是《嫦娥奔月》,绸带翻舞,水袖翩飞,麒麟若仙,让他不由自主地驻足。
不太清晰的梦境,似乎与眼前的一幕完美重合。
梦中那张面容模糊的脸,与梨花树下的花容月貌也重合了。
他不舍得破坏那份美,直到一曲终了,他才去与美人相见。
于是那一天,生下血煞命格后打入冷宫的那位嫔妃,重获盛宠。
现在皇帝想起来,还会觉得神奇。
那个梦,还有淑妃的舞。
他梦中的是位女仙,而淑妃跳的,是嫦娥奔月,嫦娥不也是仙吗?
今天,淑妃又跳了一支舞。
她快四十岁了,可她还是舞姿翩翩,仙气飘飘,皇帝赏心悦目,龙颜大悦。
宫中不少嫔妃善舞,但能跳得像淑妃这样的,却极少。
皇帝笑着说:“爱妃辛苦了,你特意为朕学了这支新舞,想要什么赏赐?”
淑妃笑起来,风情万种,却又带着三分羞,三分娇,三分媚:“妾身学的新舞,不跳给皇上看,还跳给谁看?再说,除了皇上,谁会让妾身这把年纪了,还这么用心地学新舞?妾身一片心意,皇上想用赏赐来打发,那可不成!”
皇上倒是意外了一下,毕竟以前,淑妃都会不动声色地为夏彦辰要赏赐的。
不过,她有些小情趣,也有些小可爱,再加上夏彦辰也是他的儿子,他不反感,自然也就大手一挥赏赐了。
“好好好,那朕不谈赏赐,今日朕好好陪爱妃!”
于是,经过好一番铺垫后,淑妃说:“皇上,臣妾可要为我骁儿说句话了。”
皇帝以为自己听错了:“爱妃说谁?”
“骁儿呀!”
“哦!”皇帝来了兴趣,他在这浮岚宫里,淑妃从来提起的只有夏彦辰,难得从她口中听到新鲜的名字,他笑着说,“你想为他说什么话?”
“皇上,听说你乱点鸳鸯谱,给骁儿指了个和离了的女子为妃,而且,还是个舞刀弄枪的女将军。”
皇帝眼底深处的晦色闪动了一下,隐去,他不动声色地说:“嗯,你觉得不妥吗?”
淑妃一直在留意皇帝的神色,但凡他神色透出丝毫端倪,她就会调整,但是,皇帝脸上没有半分变化,甚至还有一丝宽容的笑意。
她便说道:“臣妾确实觉得有些不妥。皇上,骁儿可还没有娶过妃,一个和离的女子可配不上他。再说了,还不是个大家闺秀。打打杀杀的一点也不温柔,那怎么宜室宜家?”
皇帝把茶碗递到唇边,又放下,不太在意地说:“老三自己也是个武将,娶个武将不是正好?”
“不好的呀,皇上,”淑妃娇嗔,“骁儿常在军营,娶个王妃也常在军营,那像是什么话呢?成婚那得互补,一个主外,一个主内,这样才能把日子过好。两个都不着家,那还叫家吗?”
皇帝似笑非笑:“爱妃,你这么说,让朕差点以为你对老三真是一片慈母之心了。”
他虽在笑,但这话可不轻。
淑妃脸色一变,勉强笑道:“皇上,臣妾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说着,轻轻地向皇帝靠拢,像以前那样。她习舞的身段柔若无骨,皇帝是很乐意把她搂在怀中的。
这样,即使有时候她说错了什么,皇帝也不会计较。皇帝曾有一次感叹过,她身柔如玉,软玉在怀,心情也好了。
但这次,皇帝却推开了她,淡淡睇她一眼:“老三今年二十四,老六今年十八。但老六的婚事,你在两年前就在物色,现在更是多次把齐太傅的孙女召进宫来陪你说话。而老三呢?若不是朕给他赐婚,你是不是忘了,他身边还连个侍妾都没有?”
淑妃脸色变了变,赶紧为自己辩解:“不是臣妾不为骁儿的事上心,骁儿长在寺庙,和臣妾不亲近,他的亲事,臣妾以为皇后那边有安排……”
皇帝瞥她一眼:“行了,你既然以前没有上过心,以后也不需要你上心。你今天召见了他们,却到朕面前说不合适,你是当朕朝堂上的当众赐婚是空口白言吗?”
他的脸色发冷,冷冷睇来的眼神,让淑妃心神大乱,急忙跪下:“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最好。老三和叶云青都是朝臣,朕赐婚自有道理,后宫不得干政,你连这也忘了?”
淑妃脸色一白,之前,那逆子也说了这一句。
但是她没放在心上,可这时候,连皇帝也这么说,她伏在地上,只觉得后背沁出一层湿意:“是臣妾无状,请皇上责罚!”
“你是该罚!”皇帝起身,居高临下,声音漠然,“你身为老三母妃,早些年对他不管不问,以至于他年到二十四,婚事毫无着落,着实不慈。
朕已于朝堂赐婚,你竟来质疑朕的决定,意图让朕改口,意欲干政,犯了大忌。念在你是老三的母妃,罚你禁足三月,罚俸一年。”
皇帝很生气。
改口?
怎么改口?
她真当他是在朝堂上随便说的?
他不知道老三是武将,叶云青也是武将?
现在整个武卫营,这是完整地在老三手中了。
就算老三不是血煞命格,手里握着五万京营的兵权,他就不忌惮吗?
可他有办法吗?
刚才,他差点气不过,降她的位份,但是想了想,算了,就当看在老三的面上。
这惩罚已经算是高高扬起,轻轻放下,但是,淑妃位列四妃之一,一直以来都很有眼力见,除了那次冷宫,再没有受过这样的惩罚。
她只觉得又羞又恨,心里对夏凌骁和叶云青的恨意又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