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索夫滑雪场的租赁大厅里,雪具的金属碰撞声和游客的笑闹声混在一起。凯伦抱着一双滑雪靴,蹲在地上研究半天,愣是把左脚的靴子塞进了右脚。她站起来刚想走,脚踝处传来一阵别扭的挤压感,整个人瞬间往前扑,“哐当”一声撞翻了旁边的雪杖架。二十多根雪杖噼里啪啦倒下来,有几根还顺着她的裤腿滑到了脚边。
“我的妈呀!”凯伦扶着墙龇牙咧嘴,“这靴子比门多萨踩葡萄的木盆还难对付!硬邦邦的,走路都像机器人。”她低头瞅着自己的脚,“是不是穿反了?怎么感觉两只脚在打架。”
滑雪场教练伊万是个留着络腮胡的壮汉,他弯腰捡起雪杖,指着凯伦的靴子笑:“看鞋跟处的标记,L是左,R是右,跟你们穿运动鞋一个道理。”他拿起一双示范,“这种滑雪靴是硬壳材质,能固定脚踝,防止摔倒时扭伤——以前山民滑雪用的是木板,没这么讲究,摔断腿是常有的事。”
佐伊已经换好了雪服,天蓝色的外套在人群里很显眼。她踩着雪板在原地试了试,身体微微前倾,居然稳稳当当没晃。“好像不难,”她眼睛亮了亮,“跟在挪威驯鹿时站雪橇板的感觉差不多,重心要放低,膝盖稍微弯一点。”她轻轻滑出两步,雪板在地上留下两道平行的痕迹。
莱昂把画板塞进背包侧袋,背带勒得他肩膀有点疼。他拎起一副雪杖,试着像拄拐杖那样撑在地上,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仰,结结实实地摔进了门口的雪堆里。背包里的速写本掉出来,沾了片雪花,他伸手去捡时,指尖在纸上蹭出一道模糊的灰线,倒像是远处松树的影子。
“你没事吧?”艾拉赶紧跑过去拉他,自己也差点滑倒,“滑雪杖不是这么用的,教练说要像端着碗吃饭一样,手臂自然弯曲。”她捡起速写本,小心翼翼地擦掉上面的雪,“幸好没湿太多,不然你画的那些城堡就白瞎了。”
伊万教练吹了声口哨,招呼大家到练习场。雪地上已经有不少初学者在晃悠,有人像企鹅一样左右摇摆,有人直接坐在雪地里不想起来。“今天先学最基础的‘内八字刹车’,”伊万站在高台上示范,双脚的雪板尖往中间靠,形成一个“V”形,“膝盖往内扣,身体往前倾,速度就会慢慢降下来。记住,雪板不要交叉,不然会像被绳子绊倒一样摔得很惨。”
凯伦跟着做动作,雪板尖倒是凑到了一起,可膝盖却往外撇,活像只张开翅膀的鸭子。她试着滑了两步,速度越来越快,吓得赶紧喊:“停!怎么停不下来啊!”眼看就要撞上前面的围栏,她猛地往后一坐,雪板在地上犁出两道浅沟,总算停下了。
“你这是‘屁股刹车’,”伊万走过来扶她,“虽然能停下,但容易冻屁股。再试一次,膝盖往里收,想象自己在夹一张纸。”他用脚在凯伦的雪板中间放了片枯叶,“别让叶子掉下来,这就是标准姿势。”
马克斯掏出手机,打开计时器:“从起步到停下,合格标准是10秒内。刚才凯伦用了23秒,还得练。”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沾了点雪,“根据滑雪场的数据,初学者掌握内八字刹车平均需要3小时,佐伊现在已经能控制在8秒,算快的了。”
练习了一个小时,众人总算能勉强滑直线了。伊万指着远处的初级雪道:“那条道坡度5度,长度300米,适合你们试试。记住,摔倒时要往两侧倒,别往前趴,不然雪板会压到腿。”他递过来对讲机,“每人拿一个,有情况就喊,频道是16,和滑雪场救援中心一个频率。”
凯伦拿着对讲机,手指在按键上按来按去:“这玩意儿比在电影节用的那个小多了。”她把对讲机别在胸前,突然指着更高处的中级道,“伊万教练,那条道能滑吗?看起来好像也不陡。”
伊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眉头皱了皱:“那条道坡度15度,还有三个弯道,你们现在去太危险。去年有个德国游客不听劝,结果撞到防护网上,肋骨断了两根。”他拍了拍凯伦的肩膀,“先把初级道滑熟练,下午我带你们去玩雪地摩托,那个更刺激。”
可凯伦心里已经惦记上了中级道。趁大家都在初级道练习,她偷偷摸摸往中级道的缆车走去。雪缆车是开放式的,座椅上结着层薄冰,她刚坐上去就打了个寒颤。缆车缓缓上升,下面的人越来越小,像棋盘上的棋子。她掏出对讲机,对着话筒喊:“有人吗?我发现个好地方,等会儿给你们惊喜!”
马克斯正在给艾拉纠正姿势,听到对讲机里的声音皱起眉:“凯伦在哪?我定位显示她在中级道缆车上。”他赶紧拿起对讲机回:“你赶紧下来!中级道危险,我们还没学过转弯!”
“没事没事,”凯伦的声音带着点得意,“我看别人滑得挺轻松,大不了慢慢蹭嘛。”缆车到了山顶,她深吸一口气,学着别人的样子把雪板摆正,刚滑出两米,就遇到了第一个弯道。她慌了神,忘了内八字刹车,雪板带着她直冲出去,最后卡在了半山腰的防护网前,动弹不得。
“救命啊!”凯伦对着对讲机大喊,声音都有点抖,“我卡在这儿了!雪太深,拔不出脚!这地方比达特穆尔的沼泽还坑人,进得来出不去!”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响声,她裹紧外套,突然有点后悔刚才的冲动。
马克斯根据GpS定位,沿着中级道慢慢往上走。他看到凯伦时,她正坐在雪地上,把滑雪板卸下来当雪橇,两只手往后撑着,一点一点往下出溜。雪沫子溅了她一裤腿,头发上还沾着片雪花。
“你这是干什么呢?”马克斯又气又笑,“防护网有卡扣,按一下就能打开,用得着这么费劲?”
凯伦抬头看到他,眼睛一亮,又有点不好意思:“我哪知道有卡扣啊,刚才试了半天没弄开,只能出此下策了。”她拍了拍雪板,“别说,这玩意儿当雪橇还挺好用,就是速度不好控制。”
马克斯拉着凯伦的胳膊往回走,雪没到小腿肚,每走一步都很费劲。“你知道吗,”他喘着气说,“19世纪时,喀尔巴阡山的山民就是用这种木板当交通工具,不过他们会在底下绑上熊毛,增加摩擦力,比你的方法科学多了。”
回到初级道时,艾拉正在堆雪人。她用胡萝卜给雪人做鼻子,还把从门多萨带来的葡萄藤围巾系在了雪人脖子上。“这样它就不会冷了,”艾拉笑眯眯地说,“也算给门多萨留个念想,让它在这儿看看雪山风景。”
莱昂蹲在雪人旁边写生,他把围巾的纹路画得很仔细,连葡萄藤的卷须都没落下。“等会儿雪化了就没了,”他轻声说,“画下来留个纪念。”他抬头看了看天,“好像要放晴了,阳光照在雪上太亮,得戴墨镜才行。”
佐伊滑了过来,雪板在雪人旁边停下,动作很稳。“伊万说我们可以去试试初级道的小陡坡了,”她指了指不远处,“长度50米,坡度8度,适合练习转弯。”她看了看凯伦,“你没事吧?刚才对讲机里听着挺吓人的。”
“没事没事,”凯伦摆摆手,拍了拍身上的雪,“就是有点丢人。走吧,去小陡坡,这次我肯定不捣乱了。”
折腾到下午三点,众人都累得够呛。伊万带着他们去滑雪场的木屋休息,屋里的铸铁炉烧得正旺,烟囱里冒出的烟笔直地冲向天空。炉台上放着个大肚子陶罐,里面的托卡伊甜酒正咕嘟咕嘟冒着小泡,香气顺着罐口的缝隙飘出来,带着蜂蜜和水果的甜味。
安卡已经在屋里等着了,她面前的木桌上摆着一盘罂粟籽蛋糕,深紫色的蛋糕上撒着白色的糖霜。“快尝尝这个,”她给每个人倒了杯甜酒,“托卡伊甜酒是匈牙利边境传过来的配方,用感染了贵腐菌的葡萄酿的。这种菌会让葡萄脱水,糖分浓缩,所以酒特别甜,甜度是门多萨马尔贝克的五倍还多。”
凯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滑过喉咙,留下黏黏的甜味。她拿起一块罂粟籽蛋糕,咬了一大口,蛋糕的松软混合着酒的香甜,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太好吃了!”她又伸手去拿第二块,“比中央市场的 medialunas 还对我胃口。”
塞西莉亚尝了一小口酒,就把杯子放下了。“这种酒含糖量太高,”她看着凯伦,“再喝下去,晚上肯定失眠。山民说这酒是‘睡前一口暖’,但也只敢喝一小口,你这都第三杯了。”
“怕什么,”凯伦满不在乎,“明天又不用早起,大不了睡个懒觉。”她指着窗外,“你看这雪景多漂亮,配上甜酒和蛋糕,简直是完美的下午。对了,这罂粟籽没问题吧?不会像毒品那样让人上瘾吧?”
安卡笑着摇头:“放心,烘焙用的罂粟籽经过高温处理,早就没那些成分了。在特兰西瓦尼亚,家家户户做蛋糕都爱放这个,就像你们德国面包放芝麻一样普遍。以前山民还会用罂粟籽榨油,说能治冻伤,不过现在都用凡士林了。”
伊万坐在炉边,用小刀削着一根木头,木屑纷纷扬扬落在地上。“这是山毛榉木,”他举起手里的半成品,“打算做个小勺子,给游客当纪念品。我们这儿的木材好,质地硬,不容易变形,做餐具能用一辈子。”他看了看天色,“再过半小时,夕阳照在雪山上会变成粉红色,你们可以去外面拍拍照片,错过了要等明天。”
凯伦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真的吗?那赶紧的!我要去最高的坡上拍,把雪山、木屋、还有我的滑雪板都拍进去。”她抓起外套往门口跑,又突然停下,“等等,我的雪靴不会又穿反吧?谁帮我看看。”
佐伊走过去检查了一下,帮她把鞋带系紧:“这次对了,走吧,别错过夕阳。”
众人走出木屋,午后的阳光穿过云层,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远处的雪山渐渐染上粉色,像被谁抹了一层颜料。凯伦站在小坡上,张开双臂转了个圈,雪沫子在她脚边飞扬。“太值了!”她大喊,“就算刚才卡在半山腰也值了!”
莱昂掏出速写本,借着最后的光线快速勾勒着眼前的景象。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音。他要把这粉色的雪山、冒烟的木屋、还有不远处嬉笑打闹的同伴,都留在这一页里。这是喀尔巴阡山给他们的礼物,和门多萨的葡萄园一样,都是旅途中不能错过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