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赵湘托着腮,目光紧紧盯着铜镜中的自己,眉头微蹙,难得地为后宫封赏之事犯了愁。樊婕妤那边好办得很,位份尚在婕妤,上升空间宽敞着呢。她这次从鬼门关闯了一遭,拼死拼活诞下龙凤呈祥的双胎,这份功劳实实在在,升她做个昭媛或是充媛,名正言顺,谁也说不出个不字,还能显得她这皇后处事公允,恩赏及时。
可轮到李诗韵……赵湘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这位才貌双绝的李充容,如今已是九嫔之一的正三品了!位置高,晋升空间反而窄了。按说生育皇子是大功,该晋位份。可再往上是什么?那可是正二品的四妃之位!
“唉,都怪我当年太贪玩了!” 赵湘对着空气无声地抱怨了一句。那时候刚当皇后不久,新鲜劲儿没过,看李诗韵顺眼,脑子一热就给人抬到了充容的高位。现在好了,自己挖坑自己跳。
“现在升妃?她才多大年纪?以后日子长着呢,万一再给陛下添个皇子,再立点别的功劳……我难道还能给她升皇后?那我自己上哪儿待着去?去佛堂念经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自己先被逗乐了,差点笑出声,心里又小小地翻了个白眼——纯粹是气自己当年太“贪玩”,没给未来留余地。皇后?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她这后位稳当着呢,这玩笑开得,要是让前朝那些老古板知道了,怕不是要写几尺厚的奏章来念叨“祖宗法度”。
玩笑归玩笑,该做的决定还得做。赵湘收敛了心神,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盘算。直接封妃,步子太大,容易扯着……哦不,是容易失衡。九嫔之首的昭仪位置还空悬着,苏小妹现在是昭容(从二品),资历、性情都摆在那儿,明显是为将来诞育皇嗣后晋升昭仪(正二品)预留的。
“思来想去……” 赵湘终于拿定了主意,脸上露出一丝“只能这样了”的无奈的笑容,“还是让李充容在九嫔里头挪挪位置吧。”
“就让李诗韵从充容迁到修容吧!”赵湘拍板。虽然都是正三品,但“修容”的排序在“充容”之前,更靠近“昭”字头,算是一种名分上的微调,表明了她在九嫔中地位的提升。这既是对她生育之功的肯定,又不至于一下子打破格局。
“不过嘛,” 赵湘嘴角弯起,带着点补偿和安抚的心思,“位份是平调,但实惠可不能少。出行仪仗的规格,还有每年的岁禄薪俸,统统破格,按从二品昭容的份例来!” 这相当于给了她仅次于苏小妹的待遇,面子(位份名头)稍作调整,里子(实际好处)给得足足的,既堵悠悠众口,又让李诗韵和李家感受到实实在在的恩宠。
她提笔蘸墨,在懿旨笺纸上流畅写道:
皇后懿旨:充容李氏诗韵,性秉柔嘉,仪昭淑慎,勤勉奉上,夙着芳徽。今诞育皇子,功在社稷,深慰圣怀,本宫亦甚嘉悦。着晋为修容。念其劳苦功高,特恩:其出行仪仗、宫人定额及岁禄薪俸等项,均依从二品昭容例支给。钦此。
写罢,赵湘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安排,既全了礼数,又给了实惠,苏小妹那边也没得罪,最重要的是——给自己当年“手快”留下的坑,算是勉强填平了! 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她放下笔,身体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脸上带着一种解决难题后的轻松,甚至还无意识地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儿,这轻松愉悦的神情落在一直侍立在一旁的梧桐眼中,却只让她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脊背上的寒毛都悄悄立起。
梧桐垂着眼,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在赵湘身上。现在的娘娘,看着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娘娘刚才对着那面光可鉴人的铜镜,眉头紧锁,眼神直勾勾的,仿佛镜子里藏着什么天大的难题。转瞬,又像是被什么逗乐了,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甚至差点笑出声来,可那笑意还没完全绽开,眉头又拧成了疙瘩,像是在跟自己生闷气
。最让梧桐心惊肉跳的是那持续不断的、压得极低的自言自语。娘娘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神情变幻莫测,一会儿懊恼,一会儿自嘲,一会儿又像是下了什么狠心,偶尔还伴随着极细微的肢体动作,比如对着空气翻个小小的白眼,或是轻轻敲一下自己的额头。
梧桐是赵湘的陪嫁丫头,从小服侍,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位主子。以前的赵湘,虽然也有活泼跳脱、甚至有点“贪玩”的时候,但那份灵动是生机勃勃的,是让人忍不住跟着开心的。
可自从那场大病之后……娘娘像是变了一个人。这种关起门来对着镜子、对着空气说话,情绪像六月天一样说变就变的样子,梧桐见过几次,每一次都让她心底发毛。太医说是“心疾”,开了安神的方子,可梧桐觉得,这哪里是普通的“心疾”?这分明是……是有些失魂落魄,像是魂魄不稳,或者……疯魔了?
她勉强还能站在这里,还能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全靠那点从小积累的主仆情分和深入骨髓的忠诚在支撑。可即便如此,每次目睹娘娘陷入这种状态,梧桐都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那份恐惧感挥之不去。
“陛下……他是怎么受得了的?” 这个念头无法抑制地在梧桐脑海中盘旋。陛下(秦济)和娘娘是青梅竹马,情分自然深厚。可情分再深,看着自己心爱的妻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对着镜子又哭又笑,自言自语如同疯妇——真的能不起一丝芥蒂吗?真的能毫无保留地接受吗?
梧桐想象着陛下看到娘娘这副情形的样子。他那双总是深邃沉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里,会流露出什么?是震惊?是怜悯?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厌烦?毕竟,他是九五之尊,是统御大周的天子,他的皇后,理应是母仪天下、端庄持重的典范,而不是眼前这个……这个沉浸在自我世界里、行为举止透着诡异的人。
“还是说……” 一个更荒谬的念头冒出来,让梧桐自己都打了个寒颤,“陛下他……就喜欢娘娘现在这样?” 这个想法太过离奇,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可若非如此,陛下为何从未在娘娘面前流露出任何异样?每次来看娘娘,态度依旧温和关切,甚至对娘娘一些不合常理的言行也多有包容。难道陛下眼中的娘娘,和她梧桐眼中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梧桐不敢再深想下去。她低着头,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茫然和对娘娘深深的忧虑。
而此刻的赵湘,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妥善”解决了难题的满足感中,对身边贴身侍女那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疑虑,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