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的角门后,苏瑾雪将半片琼花书签塞进翠儿手里,声音压得极低:“你去趟望雪亭,若是……若是秦公子在,就把这个给他,说我……身有不便,改日再谢他的赠礼。”
翠儿愣了愣:“小姐不去吗?”
苏瑾雪望着墙外的天光,睫毛颤了颤。方才她终究是没敢踏出那一步,母亲的话像根针,扎得她心口发紧。相府嫡女的身份,是荣耀,也是枷锁。她能做的,或许只有这样了。
“快去快回,别让人看见。”她推了翠儿一把,转身往回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厉害。
翠儿揣着书签,借着买胭脂的由头出了相府,快马往玉泉山赶。望雪亭建在半山腰,四面环松,雪后的松针上挂着冰晶,阳光照下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亭子里空无一人,只有石桌上积着层薄雪,像是许久没人来过。
翠儿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秦公子没来?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留下书签,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个穿着灰衣的汉子,手里握着柄短刀,眼神阴鸷。
“你是谁?”翠儿吓得后退一步,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银簪——那是小姐给她防身用的。
汉子不说话,一步步逼近,嘴角勾起抹冷笑。他是陈靖派来的人,本是盯着陈珩母亲的,却意外得知秦朗约了相府小姐在此见面,便想抓个把柄,没想到等来的是个丫鬟。
就在短刀即将刺到翠儿胸前时,一道黑影如闪电般掠过,只听“铛”的一声,短刀被打落在地。赵虎不知何时出现在亭外,一脚将汉子踹翻在地,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公子说的没错,果然有人盯着!”
翠儿吓得脸色惨白,瘫坐在雪地里。赵虎看了她一眼,认出是相府的丫鬟,皱眉道:“你怎么在这?我家公子让我来看看,有没有异常……”
他话没说完,就见秦朗策马赶来,身后跟着马汉。秦朗看见亭内的情景,翻身下马:“怎么回事?”
“公子,抓到个刺客,还搜出这个。”
赵虎从汉子怀里摸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黑色的药膏,“马汉说,这是迷药。”
秦朗的目光落在翠儿身上,见她手里紧紧攥着什么,心里忽然明白了。他走过去,声音放柔了些:“你是苏小姐的丫鬟?”
翠儿颤抖着点头,将手里的书签递过去:“我家小姐……让我把这个给您,说她身有不便,改日再谢赠礼。”
秦朗接过书签,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琼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抬头望向山下,仿佛能看见那个素衣少女转身回府的背影。
“马汉,送这位姑娘回相府,务必护她周全。”
秦朗将书签收好,“赵虎,把这刺客带回驿馆,交给陈珩认认,看是不是陈靖的人。”
两人领命而去。秦朗独自站在望雪亭里,雪风吹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石桌上的薄雪被风吹散,露出下面一块平整的青石,像是在等谁来,又像是谁也没来过。
他摸出那半片琼花,阳光透过花瓣的纹路,在掌心投下细碎的光斑。
“改日吗?”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好。”
远处传来马蹄声,张龙疾驰而来,手里举着个信封:“公子,太医院的雪山莲拿到了!还有,陈珩母亲醒了,说有要事要见您!”
秦朗将书签揣进怀里,翻身上马。望雪亭的风雪被抛在身后,前路纵有千难万险,他总得一步步走下去。
而相府的兰心院里,苏瑾雪正对着铜镜卸下钗环,翠儿回来禀报时,她只淡淡“嗯”了一声,指尖却在镜沿上反复摩挲,那里还残留着琼花书签的凉意。
窗外的红梅开得正艳,像极了之前国子监墙头,他替苏晨递来的那枝琼花。原来有些心意,藏得住字,藏不住心。
秦朗赶回驿馆时,陈珩母亲的卧房外已围了不少人。
太医院的院判刚出来,摘下沾着雪的暖帽,对秦朗道:“秦公子,老夫人已用了雪山莲,毒性暂控住了,但底子亏得厉害,还得好生将养。”
秦朗谢过院判,推门而入。陈母半靠在榻上,脸色依旧蜡黄,却比晨间多了几分生气。见秦朗进来,她挣扎着要起身,被秦朗按住:“老夫人不必多礼,好生歇着。”
“秦公子……”
陈母费力地喘了口气,枯瘦的手猛地抓住秦朗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老身有话……要对你说。”
陈珩见状,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将门掩上。卧房里暖意虽足,却压不住浓重的药味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霉气,在暖炉的热气里翻涌,倒像是将死之人的气息。
“老身知道……这次,奉了圣旨进京,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陈母的声音断断续续,每说几个字就要歇一歇,像风中残烛随时会灭,“那年冬,陈靖在幽王书房外跪着,我路过听见他跟幽王吵……说什么‘让幽王把北疆兵权都交给他打理,保准能让陈家(幽王一族)权势更盛’,幽王骂他急功近利,骂他狼子野心……没过三月,负责北疆粮草督查的我兄长,就被他寻了个‘通敌’的罪名,斩在营前……”
秦朗心头剧震。幽王陈玄凌七子三女,陈靖虽是嫡长世子,却一直对北疆兵权虎视眈眈。陈珩的母族当年在幽州军中颇有势力,陈母的兄长更是幽王亲信的粮草官,若真是因不肯依附陈靖而被构陷,那陈靖的野心早在十年前就已藏不住了。
“他还说……”陈母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胸腔起伏,眼里却迸出一点惊人的亮光,“他手里有本账,记着……记着这些年跟京中哪位大人勾结,私运军械、截留军饷的明细,藏在……藏在幽州城东南隅那棵老槐树下,树洞深处……”
话未说完,她喉头一甜,猛地咳出一口黑血,溅在秦朗的青袍上,像极了雪地里绽开的毒花。秦朗忙扶她躺好,扬声唤来医官。一阵手忙脚乱后,陈母总算又昏睡过去,只是那只枯手,仍死死攥着秦朗的袖口,仿佛攥着幽州的未来,也攥着自己最后的希望。
秦朗望着榻上气息奄奄的老人,指尖残留着她手上传来的冰凉。推恩令本是陛下分化幽州势力的一步棋,却没想到陈靖竟如此狠绝,为了掩盖罪证,连父王的姬妾、弟弟的生母都敢下手。那本账册若真存在,不仅能扳倒陈靖,怕是还能牵扯出京中一串官员——这场由推恩令引发的风波,看来远比他预想的还要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