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星谣的哭声，从最初的撕心裂肺，渐渐止歇，化作喉间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跪坐在焦土之上，每一寸筋骨都像是被抽离了身体，只剩下一具被悲恸与绝望掏空的皮囊。
极致的情绪宣泄过后，是无边无际的空洞与茫然。
楚玉婉始终未动，也未曾开口。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双绝美无瑕的桃花眼，深邃得不见底，清晰地倒映着少女狼狈不堪的身影，也倒映着这一片尸骸遍地的废墟。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
许久，柳星谣才缓缓抬起头，用那双早已哭得红肿不堪的眼睛，望向眼前这道纤尘不染的白色身影。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她挣扎着，试图从地上站起，向这位恩人行一个正式的礼。可双腿早已麻木，软得不听使唤，尝试了两次，都无力地跌坐回去。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今日之恩，星谣没齿难忘，日后定当报答。”
楚玉婉的目光从远处一具扭曲的黑袍人尸骸上收回，落在柳星谣那张苍白的小脸上。
“楚玦。”
柳星谣先是怔了一下。
楚玦。
是了，那漆黑的雷电，那霸道绝伦的雷法，她早就该想到的。
那双黯淡的眼眸骤然被点亮，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璀璨光彩。
“楚玦……您、您莫非就是潜龙榜上那位‘冥雷罗刹’，楚玦仙子？”
她的声音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其中混杂着见到传说人物的激动与崇拜。
楚玉婉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拂过鬓边一缕被夜风吹乱的发丝。动作优雅，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慵懒。
“哦？”
她微微挑眉。
“他们都这么称呼我？我这么有名？”
柳星谣连忙用力点头：“有名！当然有名！”
她的语速都变快了。
“前辈您是近百年来，我们南域在潜龙榜上排名最高的天骄！是我们所有南域年轻修士的偶像！”
“更何况……前辈还是……还是公认的南域第一美人……”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去，脸颊也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嗯。”
楚玉婉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随即微微抬起下颌，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纠正道。
“对于后一个绰号，我不是很认可。”
“本座应该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第一美人。”
……
短暂的闲聊过后，楚玉婉的话锋骤然一转，那双桃花眼里的慵懒与随意瞬间褪去，恢复了最初的淡漠。
“那么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这个问题，如同一盆淬着冰渣的冷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柳星谣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星火。
她脸上的表情，重新被刻骨的悲伤与仇恨覆盖。
她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些依旧昏迷不醒的同门。
“我要去紫云宗。”
“我要将今天发生的一切，禀告紫云宗的宗主与各位长老。”
“那些黑袍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请紫云宗，为我们落霞宗上下，主持公道！”
她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决绝。
“呵呵~”
一声轻笑，从楚玉婉的唇边溢出。
柳星谣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白衣女子。那笑容很美，美得惊心动魄，却让柳星谣的心，毫无预兆地猛沉下去。
“紫云宗？”
楚玉婉轻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怕是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那些贩卖‘大药’的黑袍人，是在哪里。”
她没有给柳星谣留下任何思考的时间，直接揭开了答案。
“是在紫云城的地下黑市。”
轰！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在柳星谣的脑海中炸开。她脸上的血色，在顷刻之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如纸。
紫云城的地下黑市，那是在紫云宗的眼皮子底下。
那些黑袍人，敢在那里肆无忌惮地贩卖那种以修士血肉炼制的禁忌之物。
这说明什么？一个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的答案，清晰地浮现在心头。
紫云宗就算没有直接参与其中，也绝对是知情者，甚至是默许了他们的行为。
她所谓的“主持公道”，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刚刚在仇恨中燃起的复仇火焰，瞬间被这盆混杂着背叛与阴谋的冰水，彻底浇灭，连一丝青烟都未曾剩下。
她要去哪里寻求公道？她又能向谁复仇？
巨大的无力感与荒谬感，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几乎窒息。
噗通。柳星谣再次跪了下去。对着楚玉婉，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额头与坚硬焦黑的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渗出血迹也毫不在意。
“楚玦仙子！”
“求您收我为徒！”
她的声音里带着泣音，充满了恳求。这是她能看到的，唯一的希望，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楚玉婉看着她，看着她匍匐在自己脚下，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绝望与祈求。
她没有立刻回答。
收徒。这两个字，意味着因果，意味着责任，自己也并不是那种只收徒不教的人。
她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实在不想再平添一份不必要的牵扯。
柳星谣的心，随着她的沉默，一点，一点，沉入无底的深渊。
最终，她听到了那个预料之中，却依旧让她心胆俱裂的答案。
“我暂时不收徒。”声音清冷，不带一丝转圜的余地，斩断了她最后的念想。
柳星谣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
是啊，她早该知道的。像楚玦仙子这样的天之骄女，潜龙榜上的绝世天骄，又怎么会轻易收徒。
自己天赋平平，出身低微，不过是一个朝不保夕的小小炼气修士。
就在她彻底陷入失落与迷茫之际，一根冰凉的手指，毫无征兆地，轻轻点在了她的眉心。
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玄奥信息洪流，顺着那根手指，瞬间涌入她的识海。
那不是单纯的文字，而是由无数剑光、星辰轨迹、以及玄妙道韵组成的知识海洋。
柳星谣的娇躯猛地一震，在她的脑海中，自行浮现出五个古朴沧桑、杀伐之气冲天的大字。
星河葬剑诀。
“此法赠予你，就此别过……”
一道清冷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飘渺而又不真切。
柳星谣猛然抬头。眼前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那道白色的身影。
空气中，只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冷香气，证明着她并非南柯一梦。
她呆呆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许久，才再次俯下身，对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郑重无比地，磕下了第三个响头。
“师尊。”她轻声呢喃，声音虽轻，却无比郑重。
“弟子柳星谣，绝不负您传法之恩。”
“终有一日，我会让您，亲口承认我。”
……
飞舟之上。楚玉婉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软榻上，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挽歌与漫舞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关切。
“你们先回紫云宗。”楚玉婉淡淡地吩咐道。“我还有事要去做。”
“是，大小姐。”两人恭声应下，不敢多问。
楚玉婉心念一动，千人千面悄然运转。
在挽歌和漫舞的视线中，软榻上那道绝美的身影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
她的身形被无形的力量拉长，变得高大而魁梧。
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庞，轮廓线条变得粗犷，精致的五官如同水波中的倒影，渐渐模糊，随即重组成一张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凶悍的男性面孔。
身上那件雪白的流仙裙，化作了袭击者们标志性的宽大黑袍，连材质和纹路都一般无二。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那个风华绝代的楚玉婉便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气息阴冷诡谲，与之前那些死在她手下的袭击者别无二致的黑袍人。
当然这并非真正的变形和乔装，而是一种更高明的幻术。在外界看来，她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是一个十分完美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