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在玄虚界流淌得近乎凝滞,如溪水般潺潺而过,无声无息。
林钺闭关的洞府深处,时光仿佛被拉长、压缩,又复归平静。
他盘膝于玉台之上,周身灵气如星河流转,每一次呼吸都牵引着庞大的天地元气,将其炼化、提纯,融入金丹。
那枚位于丹田气海的金丹,已非初成时的圆润微光。
而是璀璨夺目,内里蕴藏着磅礴如海的法力,表面道纹密布,正朝着结丹巅峰的圆满之境坚定迈进。
他沉浸在对游历所得法则碎片的感悟中,外界的一切喧嚣似乎都被隔绝在厚厚的山岩与禁制之外。
两年,对于修士漫长的生命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他渴望着在平静中积蓄力量,触摸那更高境界的门槛。
然而,命运从不因个体的意愿而偏移轨迹。
就在这样一个寻常到无法再寻常的午后,玄虚界的亿万生灵,无论是高高在上的仙门巨擘,还是碌碌红尘的凡夫俗子。
都未曾料到,他们习以为常的“平静”,竟会在瞬间被彻底撕碎,化为齑粉。
那天,玄虚界的天空,澄澈如洗,万里无云。
阳光慷慨地洒落,给连绵的山峦、繁华的城池、宁静的村落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辉。
修士们在洞府吐纳,在切磋、探险、争斗、厮杀。
凡人在田间劳作,在市集叫卖,孩童在街头嬉闹……一切,都遵循着千万年来的秩序。
突然!
一种无法言喻的悸动,从灵魂最深处涌现,瞬间席卷了玄虚界的每一个角落。
飞鸟惊恐地成群坠落,走兽发出凄厉的哀嚎伏地颤抖,连最迟钝的凡人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紧接着——
“咔嚓!!!”
那不是雷霆,而是比雷霆更恐怖、更宏大、更令人绝望的碎裂声。
它并非来自大地,而是来自那看似永恒坚固的苍穹。
只见那浩瀚无垠的晴空,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琉璃镜面,毫无征兆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了一道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缝隙。
这道裂隙,横贯东西,仿佛将整个天空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它的边缘并非平滑,而是布满了狰狞的锯齿状裂痕,如同被蛮力撕扯开的伤口,正汩汩地向外渗出……不详。
裂隙之后显露的,并非深邃璀璨的星辰虚空,而是一片扭曲、死寂、弥漫着无尽灰败雾气的诡异世界投影。
那雾气翻滚涌动,其中隐约可见残破的骸骨堆积如山,流淌着污浊血水的冥河,以及无数在雾气中痛苦挣扎、无声嘶嚎的扭曲轮廓。
一股冰冷、腐朽、足以冻结灵魂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透过裂隙汹涌地灌入玄虚界。
“幽冥界!是幽冥界!”
一些见多识广、通晓上古秘闻的老修士,在看到那投影的瞬间,脸色惨白如纸,失声尖叫,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景象,与古老得几乎被遗忘的典籍中描述的亡者归宿之地,何其相似!
两个截然不同、甚至相互排斥的世界规则,通过这道横贯天宇的巨大裂隙,开始了残酷而直接的碰撞、摩擦与侵蚀。
天地间响起一种令人神魂颤栗、牙根发酸的“嘎吱——嘎吱——”声。
这声音无处不在,仿佛是整个玄虚界的筋骨在不堪重负地呻吟、扭曲、断裂。
天空不再是纯粹的蓝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混合着灰败与血色的诡异光晕。
大地在轻微震颤,地脉灵气变得混乱而狂暴,许多修士惊恐地发现,自己体内运转如意的真元法力,此刻竟如同脱缰的野马,变得滞涩、紊乱,甚至隐隐有逆冲反噬的迹象。
这是世界底层法则被外来规则冲击、污染的直接体现。
空气变得粘稠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郁的腐朽气息,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沉疴墓穴中的尘埃。
阳光被裂隙和灰雾遮蔽,天地迅速黯淡下来,如同提前进入了永恒的黄昏。
裂隙的“嘎吱”声尚未平息,更为恐怖、足以让任何目睹者彻底陷入绝望的一幕发生了。
如同溃堤的洪水,又似决堤的蚁穴,无数形态扭曲到极点、气息阴冷怨毒到令灵魂冻结的“东西”,从那道横贯天际的缝隙中,蜂拥而出!
它们不再是模糊的投影,而是实实在在的、带着幽冥界冰冷死寂气息的实体。
数量之多,遮天蔽日,形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翻滚咆哮的黑色潮水。
这潮水带着对生者世界最原始的、刻骨铭心的憎恨与杀戮欲望,瞬间泼洒向玄虚界的每一个角落——
高山之巅、深海之渊、繁华都城、偏僻村落……无所不至、
这些降临的幽冥之物,其形态光怪陆离,匪夷所思,每一只都在挑战着生灵认知的极限:
形如被风干千年的尸骸的枯槁老妪,皮肤紧贴骨骼,布满裂纹。
怀中紧抱着一个污秽不堪、针脚歪斜的染血布偶。
它并非行走,而是如同瞬移般在阴影中闪烁,发出“咯咯咯”的尖锐怪笑。
那笑声并非单纯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的诅咒,听到笑声的低阶修士和凡人,瞬间精神错乱,或自相残杀,或疯狂地撕扯自己的皮肉,仿佛要将体内的“虫子”挖出来。
一颗直径数丈、布满粘稠血丝和黄绿色脓液的巨大眼球,悬浮于半空,缓缓转动。
浑浊的瞳孔深处,映照出下方生灵内心最深的恐惧。
它滴落的粘稠液体,散发着刺鼻的恶臭,具有恐怖的腐蚀性,无论是坚硬的岩石、精钢打造的兵器,还是修士的护体灵光,沾之即冒起青烟,迅速消融瓦解。
被其凝视的生灵,会感到生命力飞速流逝,血肉枯萎。
一团扭曲不定、并非实体的边缘模糊的影蚀之魇。
它无声无息,能瞬间融入任何物体的影子中。
一旦被其侵入影子,生灵便会感到一股冰冷的死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影子会开始“活”过来,扭曲、拉伸,试图挣脱本体。
被侵蚀者轻则神魂受创,行动迟缓,重则会被自己的影子彻底吞噬、同化,成为新的影魇。
穿着破烂古袍、脖颈处切口平滑的无头尸身,手持一把巨大无比、锈迹斑斑的黑色剪刀。
它步履蹒跚,却带着诡异的节奏。
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变得脆弱不堪。
剪刀开合间,无声无息,但无论是参天古木、坚固城墙,还是修士匆忙祭出的防御法器,乃至……空间本身,都会被“剪”出一道道平滑的黑色裂痕。
裂痕中渗出幽冥气息,久久不散。凡是被其“剪”中的生灵,肢体瞬间分离,断口处光滑如镜,毫无鲜血流出,仿佛生机在瞬间被彻底“剪断”。
一个如同被水浸泡后高度腐烂膨胀的婴儿形体,皮肤青紫溃烂,流淌着脓血。
它悬浮在空中,发出刺耳到能穿透耳膜、直抵灵魂深处的尖锐啼哭。
这哭声并非物理声波,而是一种针对生命本源的精神污染。
听到哭声的生灵,无论凡人还是修士,都会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绝望与悲伤,道心不稳者瞬间崩溃,灵力失控,神魂被哭声牵引着,如同飞蛾扑火般涌向腐婴,被其贪婪地吸食殆尽。
还有无形无质,如同一片移动的、颜色略深的噬灵雾瘴。
它们悄无声息地弥漫,能轻易穿透低阶的防御法术和护体罡气。
一旦被其沾染,修士会惊恐地发现,自己苦修得来的灵力,乃至更本源的神魂之力,都在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缓慢而坚定地抽离、吞噬。
如同跗骨之蛆,极难驱除,最终将宿主吸成空壳,留下一具形貌枯槁、眼窝深陷的干尸。
凡人沾染则瞬间血肉枯竭,化为飞灰。
关键是它们的攻击方式诡谲莫测,远超常理:
物理攻击对许多幽冥生物完全无效,法术灵光打上去,如同穿过幻影,或是被其扭曲的规则直接偏转、反弹,甚至反噬施法者自身。
它们甚至没有要害的概念,即便被轰碎半边身子,剩下的部分依然能发动攻击。
最令人绝望的,是它们那近乎“不死”的特性。
即便修士耗费巨大代价,集合数人之力,甚至动用压箱底的法宝、符箓,将一只厉鬼的形体彻底打散、轰成漫天灰败雾气。
然而,那些逸散的雾气并不会消失,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周围环境中缓慢地蠕动、汇聚,吸收着空间中弥漫的死气与生灵陨落后的怨念。
只需片刻,甚至更短的时间,在灰雾的翻滚中,一只形态可能略有变化、但气息同样凶厉的幽冥之物便会重新凝聚成型。
只要其核心处那一点由幽冥界规则赋予的、扭曲的“存在烙印”不灭,它们便近乎永恒,可以无限次重组再生。
而要磨灭这一点烙印,需要洞悉规则、触及天地本源之力的化神期大能,以自身道则之力进行长时间的消磨。
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生”的亵渎与诅咒。
本能地对所有蕴含生命气息、尤其是体内流转着精纯灵力的修士,怀有刻骨的恶意与最原始的杀戮吞噬欲望。
所过之处,生机断绝,草木凋零,河流污浊,只留下遍地狼藉、冲天的怨念与死寂。
厉鬼天灾,正式爆发!
其突然性、破坏力、诡异性与规模,远超玄虚界历史上记载的任何一次魔灾或兽潮。
玄虚界各大势力,无论正道魁首的无极圣地、道宫,亦或魔焰滔天的万妖殿、魔门,还是传承久远的修仙世家、雄踞一方的凡人王朝,几乎都在第一时间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修士们,平日里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的超凡存在,此刻却显得如此狼狈与脆弱。
面对这些规则扭曲、能力诡异、近乎杀不死的幽冥厉鬼,他们过往的经验与常识瞬间失效。
炼气、筑基的低阶修士如同待宰的羔羊。
引以为傲的法术打在厉鬼身上如同泥牛入海,护体灵光在影蚀之魇或腐婴啼哭面前形同虚设。
他们往往是第一批大规模陨落者,或被枯槁老妪的笑声引动心魔自戕,或被无头剪尸拦腰剪断,或被噬灵雾瘴吸成干尸,死状凄惨。
而结丹修士,凭借深厚的法力和对法则的初步理解,尚能自保,甚至击退、击散一些较弱的幽冥生物。
但也仅限于此。
面对成群结队的厉鬼,或能力诡异强大的个体(如巨眼、无头剪尸),他们也只能且战且退,法力消耗巨大,心神承受着巨大压力。
亲眼目睹同门、好友在眼前被厉鬼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虐杀,那种无力感和恐惧感,足以动摇道心。
护山大阵成为了他们最后的依靠。
元婴修士是宗门的中流砥柱,拥有移山填海之能。
元婴修士的法力与法宝威力巨大,确实能有效杀伤甚至暂时消灭一些强大的幽冥生物。
然而,他们的强大也引来了更恐怖的存在——
那些隐藏在幽冥洪流深处、形态更加扭曲、规则更加诡异、甚至能与元婴修士正面对抗的“将”级乃至“王”级厉鬼!
这些恐怖存在往往拥有领域般的能力,或是能扭曲空间制造死亡迷宫,或是能召唤幽冥鬼火焚烧神魂。
元婴修士被它们死死缠住,分身乏术,更别提救援他人了。
更让他们心惊的是,那些被他们“消灭”的厉鬼,灰雾正在不远处重新凝聚……
玄虚界真正的顶尖力量,化神修士,却神龙见首不见尾。
浩劫初临,便有化神修士的惊天威能爆发,试图弥合天穹裂隙,或清扫大片区域的厉鬼。他们挥手间法则相随,确实能将大片幽冥生物连同其核心烙印一起磨灭。
然而,裂隙的另一端,同样投射出令化神修士都为之色变的恐怖气息!
数道形态模糊、散发着古老死亡规则的巨大阴影,从裂隙深处探出,牢牢锁定了玄虚界的化神存在。
双方在高天之上、在规则层面展开了无声却更为凶险的对抗。
化神修士被这些来自幽冥界的顶尖存在死死拖住,根本无法腾出手来清理下界那如同汪洋大海般的普通厉鬼。
整个玄虚界的顶尖战力,陷入了最高层面的僵局。
一时间,整个修行界手忙脚乱,伤亡惨重。
昔日论道讲经、宝光缭绕的仙山福地,此刻杀声震天,灵光爆闪与幽冥鬼啸交织,护山大阵的光芒在无数厉鬼的冲击下明灭不定,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孤灯。
恐慌、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修士间蔓延,自保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修士们尚且自顾不暇,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国度,便彻底沦为了幽冥鬼物肆意狂欢的屠宰场。
凡人王朝引以为傲的雄关铁壁、百万大军,在幽冥生物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玩具。
枯槁老妪的怪笑声在繁华的皇城中回荡,顷刻间,整条街道的百姓陷入疯狂,互相撕咬啃噬。
腐烂巨眼悬浮于王宫之上,滴落的脓液将金碧辉煌的宫殿腐蚀成冒着青烟的废墟,禁卫军沾之即化。
影蚀之魇融入城墙的阴影,守军的影子突然暴起,将主人拖入黑暗吞噬。
无头剪尸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入农田村庄,巨大的锈剪开合间,屋舍、牲畜、乃至奔逃的村民,都被无声地剪成两段,大地留下纵横交错的黑色裂痕。
腐婴怨啼的哭声在宁静的村落上空响起,所有听到声音的村民,无论老幼,都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眼神呆滞地走向声音来源,最终在啼哭中化为飞灰,滋养着那膨胀的腐婴。
噬灵雾瘴无声地笼罩了整座城池,数日之后,城内再无一丝活气,只余下无数保持着生前惊恐姿态的干枯尸骸。
哀嚎声、哭喊声、绝望的祈祷声在玄虚大地的各个角落此起彼伏,却又在厉鬼的肆虐下,如同被掐灭的烛火,迅速归于沉寂。
尸骸遍地,血流成河,肥沃的田野化作焦黑的死地,繁华的城池沦为鬼影幢幢、怨气冲霄的废墟。
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
短短数月之间,玄虚界凡人人口锐减四成以上。
这是一个冰冷到令人窒息的数字,背后是亿万生灵涂炭,是无数文明的瞬间崩塌。
冲天的怨气、死气、血气汇聚成肉眼可见的暗红色煞云,笼罩在曾经生机勃勃的大地上空。
生灵的大规模、非正常陨灭,带来的后果是灾难性的。
整个玄虚界赖以存在的“生”之底蕴——那维持世界运转、滋养万物的生机根基,如同开闸的洪水般飞速流逝,被这场浩劫疯狂地啃噬、污染。
就在这怨气冲霄、死意弥漫的时刻,玄虚界几处最古老、最隐秘的核心之地——
无极圣地的天机峰、万妖殿的祖妖祭坛、魔门的九幽血池、道宫的混元星斗殿用以监测那镇压着万古凶物混沌兽的天地封印的核心法阵,同时爆发出了刺破云霄、凄厉到令人心胆俱裂的警报!
阵盘之上,代表封印力量的光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急剧黯淡、熄灭。
复杂的符文链条寸寸断裂,发出哀鸣般的崩解声。监测的结果冰冷而残酷,如同末日审判的宣告:
混沌兽破封而出的时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厉鬼天灾强行加速,缩短到了——百年之内!
百年!
对于朝生暮死的蜉蝣是漫长一生,对于挣扎求存的凡人或许已是几代更迭。
但对于修行界,尤其是面对混沌兽这等足以彻底湮灭一界、让时光长河都为之断流的灭世灾劫,百年,不过是弹指一瞬。
一股沉重到令人窒息、足以压垮山岳、冻结神魂的压力,如同崩塌的苍穹,轰然压在了玄虚界每一位知晓内情的高阶修士心头。
这压力甚至超越了眼前厉鬼天灾带来的死亡威胁。
幽冥鬼潮在眼前肆虐,吞噬着现世的生机。
而混沌封印的松动,则预示着整个世界的根基正在动摇,最终的毁灭已进入倒计时。
前有狼,后有虎。
玄虚界的命运,被推到了万古未有的悬崖边缘。
平静的日子彻底终结。
林钺的洞府之外,山峦在幽冥之力的侵蚀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护山大阵的光芒在鬼潮的冲击下剧烈闪烁。
他紧闭的双目微微颤动,金丹的运转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那来自世界规则的哀鸣与剧变,终究穿透了禁制,传递到了这位即将触及结丹巅峰的修士心神深处。
浩劫,已至。
他,以及整个玄虚界,都将被迫卷入这场席卷万灵、决定世界存亡的滔天巨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