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鲁格……”
老者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远来是客,更是……受难之人。荒漠的规矩,遇难者当助。带他们去……‘月牙泉’边的老屋歇息吧。”
名叫阿鲁格的中年汉子显然对老者极为敬重,闻言虽然仍有疑虑,但还是恭敬地低头应道:
“是,阿古达木长老。”
他转向白玄一,语气缓和了不少,但依旧带着疏离:
“既然是阿古达木长老发话,你们可以留下。跟我来吧。”
他示意几个村民收起木矛,转身带路。
白玄一心中微松,连忙道谢:
“多谢长老!多谢阿鲁格大哥!”
她搀扶住气息更加不稳的林钺,跟随着村民,踏入了这片小小的绿洲。
一进入绿洲范围,一股清凉湿润、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两人,与外界灼热干燥的风沙形成了鲜明对比。
紧绷了数日的神经,在这股安宁平和的气息中,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疲惫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
阿鲁格将他们带到月牙泉西侧,距离湖水不远的一处略显偏僻的角落。
那里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低矮的黄泥屋,墙壁斑驳,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芦苇。
屋旁生长着一棵极其粗壮、枝干虬结、树皮如同龙鳞般的巨大胡杨树,树冠如盖,投下大片的阴凉。
“这里以前是守泉人的屋子,后来荒废了。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也能遮风挡沙。”
阿鲁格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土炕,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两条长凳。
但确实没有太多灰尘。
“这已经够好了,多谢阿鲁格大哥。”
白玄一再次感谢。
阿鲁格点点头,目光在林钺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
“他伤得很重。我们村只有些普通的草药,对刀伤箭伤或许有点用,但……”
他摇摇头,意思很明显,对林钺这种“内伤”恐怕无能为力。
“晚些时候,我会让人送些干净的清水和吃食过来。记住,村里有村里的规矩,不要乱走,更不要靠近村子中央的祭坛。”
“我们明白,定会遵守规矩,绝不打扰。”
白玄一郑重承诺。
阿鲁格不再多言,带着村民转身离去。
小小的院落里,只剩下林钺、白玄一,以及那棵沉默的巨木胡杨。
当院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视线,白玄一强撑的那口气瞬间泄了。
她身体一晃,几乎站立不稳,连忙扶住粗糙的泥墙才没有倒下。
“林师弟……你……”
她看向林钺。
林钺已经支撑不住,身体微微一晃,靠着那棵巨大的胡杨树,缓缓滑坐在地。
他背靠着粗糙冰凉的树干,双眼紧闭,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气息微弱到了极点,显然刚才的跋涉和应对已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无妨……死不了。”
他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带着沉重的喘息。
“师姐……也需……调息……”
白玄一知道此刻不是逞强的时候。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先仔细检查了一遍这间简陋的泥屋,确认并无异常。
然后从储物袋中取出几面小巧的阵旗,忍着灵力运转的滞涩感,在屋外和院落四周布下了一个简单的警戒和隔绝气息的法阵。
虽然威力十不存一,但聊胜于无。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院中,在林钺不远处盘膝坐下。
她先拿出水囊,小心地喂林钺喝了几口灵泉水。
冰凉的泉水似乎稍稍滋润了他干涸的经脉。
然后,她才开始闭目调息,引导体内仅存的冰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极其缓慢地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和震荡的识海。
时间在静谧中流逝。
夕阳的余晖透过胡杨树巨大的树冠,在黄泥小院中投下斑驳的光影。
月牙泉的波光在不远处粼粼闪烁,偶尔传来几声水鸟的鸣叫和孩童模糊的嬉闹声。
这份安宁,与之前地底炼狱的疯狂和荒漠逃亡的绝望,形成了天堂地狱般的反差。
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神经,终于在这份难得的平静中,缓缓地、一点点地松弛下来。
疲惫感如同温暖的潮水,淹没了意识。
当阿鲁格派来的村民,一个十五六岁、眼神清澈、带着好奇和些许怯意的少年,端着盛满清水和烤饼、肉干的陶罐来到小院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那位气息冰冷、脸色苍白的少年,依旧靠着巨大的胡杨树根,闭目沉睡,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
而那位好看的女子,则盘膝坐在不远处,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微弱的冰蓝光晕,如同沉睡的冰莲。
少年放下陶罐,不敢打扰,悄悄地退了出去。
夜幕,悄然降临绿洲。
璀璨的星河如同巨大的银毯,铺满了深蓝色的天穹,倒映在月牙泉清澈的湖水中,美得令人窒息。
夜风带来了沙漠的凉意,吹拂着胡杨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林钺是在后半夜醒来的。
身体的剧痛并未消失,但枯竭的识海深处,那一点微弱的太阴种子,在短暂的休憩和灵泉水的滋养下,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活性。
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汲取着天地间的太阴之力,温养着林钺受损的根基。
虽然杯水车薪,但至少不再是彻底枯竭的状态。
他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浩瀚的星河,是巨木胡杨在星光下沉默的剪影。
鼻尖萦绕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草木清香,还有一丝……烤饼的麦香。
白玄一依旧在不远处闭目调息,冰蓝的光晕比之前凝实了一点点。
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片刻的舒缓。
劫后余生的真实感,伴随着身体的虚弱和环境的安宁,沉甸甸地沉淀下来。
他抬起左手,再次摊开掌心。
那点微弱的银芒依旧在挣扎闪烁,而缠绕其上的暗金气息,似乎也在这片宁静的绿洲中蛰伏了下来,不再那么躁动不安。
他微微侧头,目光投向村子中央的方向。
那里,隐约可见一个由巨石垒砌的、古朴简陋的祭坛轮廓。
阿鲁格特意警告不要靠近……这小小的绿洲,似乎也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仿佛融入夜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小院的篱笆外。
林钺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沉静与警惕,如同潜伏的猎豹。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院门方向。
借着清冷的星光,只见那位须发皆白的阿古达木长老,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
他并未试图闯入那简陋的法阵,只是隔着稀疏的篱笆,浑浊的目光穿透夜色,静静地、深深地凝视着靠坐在胡杨树下的林钺。
他的眼神中没有了白天的复杂,只剩下一种近乎洞悉的平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的沧桑感。
他仿佛看穿了林钺的虚弱,也看穿了他体内那点微弱却本质不凡的力量。
老者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站了片刻。
夜风吹动他破旧的长袍。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对着林钺的方向,微微躬了躬身。
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庄重。
随即,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拄着枣木杖,融入了村落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林钺靠在冰冷的树干上,目送着老者消失在夜色里。
掌心那点微弱的银芒,在星光的映照下,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夜风吹过胡杨林,沙沙作响。
月牙泉倒映着漫天星斗,静谧无声。
短暂的休憩,如同荒漠中的甘泉,滋养着干涸的身心。
但风暴的气息,似乎并未真正远离。
这宁静的绿洲之下,那缕缠绕的暗金气息,还有阿古达木长老那意味深长的躬身,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新的波澜或许已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