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整扇院门应声倒下。
祈川惊呆了,赶忙走过来:“你干嘛!”
裴忌道:“叫人。”
祈川道:“叫人能是这么叫的吗!”
裴忌抽出佩刀:“非常时刻要行非常手段,祈兄既然想救他们,客客气气的可不行。”
他提着刀走进院门,刚从房门露头的男人立马缩回去关上门。
“锵——”
一柄寒刀插进门缝。
随即旋转,“砰!砰!”两声,宽厚的房门竟生生被别震成几段,里头男人连滚带爬大叫着往里逃。
裴忌伸手抓住他的后领,提过来:“闭嘴。”
房间立马安静了。
裴忌道:“你们这里谁说话顶事?”
男人立即道:“李老丰君!他家就住在前头,好汉别杀我,我领你过去!”
裴忌松开手:“走。”
“是!是!”
男人忙不迭地往前带路。
裴忌走到有些呆愣的祈川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祈兄,想让他们立刻撤离,就这样做。”
祈川看着裴忌走远,抹了把脸,竖起眉毛,努力露出凶相,走到另外一家抬脚狠狠踹门!
裴忌提着那李老丰君过来的时候,祈川已经踹开好几家门了。
一群住民堆做一团,懵然又恐惧。
李老丰君已经被调教过,立马站过来喊上一番,这些人正六神无主,闻言便似有了主心骨,或拎或抱着简单行李,纷纷往地势高的地方去。
那县令冯长寿这时候才带着人赶过来。
祈川顾不得骂,只做了吩咐。
有衙门里的人出面,住民撤离也就更快了些。
两个时辰后,住民被全部安顿在县衙里。
暴雨还未停。
江水早已漫过那矮小的堤坝,冲进居民住所,虽还不深,但这雨再下下去,早晚要漫过房子。
祈川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裴忌身边,一屁股瘫在地上:“裴兄弟,还得是你有法子,不狠点这会儿他们还在水里不肯走呢。”
“祈兄仁义,又是初次接这样重要的案子,难免会急一些。”
裴忌客套一句,看了看热闹的县衙大堂,脸上浮现出忧虑之色:“文姑娘也是初次接这样案子,看样子林川还只她一个人,也不知她那边如何了。”
祈川闻言不禁担心起来:“她还是个姑娘家,也不知道那些官差不听她的。”
裴忌沉吟道:“不听她的倒是不至于,毕竟她被派过来定然也是会有锦衣卫腰牌,只怕遇上那等油滑的,阴奉阳违,最后出了事,反倒赖在她身上。”
祈川知道裴忌干这行时间长,比他懂得多,刚才他出手疏散住民已让他折服,现在听他这么说,立时便当了真,坐起来皱眉道:“那咱们得去帮一把才好,只是上头的命令不好违抗,若被发现私自离开任区,恐怕会受责罚。”
裴忌道:“陛下的旨意着重点在于百姓,咱们能互相帮扶,让百姓减少伤亡也是有功,便是有过也是功过相抵,责罚应当不会,再者说现下人手不够,也没谁会盯着咱们。”
他望向忙着给住民送被子的县令与一众差役:“咱们这里已是没什么问题,接下来便是只看怎么安顿,这些琐碎的事让衙门里的人去做就行了,倒是能腾出人手,过去林川帮扶一下也是无妨。”
祈川闻言心下大安,忙道:“那我过去!”
裴忌摇头道:“祈兄你也是刚进北镇抚司没多久,真遇上油滑的人,你也不好应付,不如让我过去,文姑娘是宫里的人,我此番过去帮扶,她想必会承情,若是将来我那远亲遇难,找上我,我也好帮她一把。”
祈川听得大为感动:“原来裴兄弟这般重情重义,先前我竟还觉得你没甚良心,我真是浅薄愚蠢,惭愧啊!”
裴忌道:“祈兄言重了。”
他站起身:“事不宜迟,这里就全靠祈兄了。”
祈川也忙站起来,抱拳道:“裴兄弟你就放心吧。”
裴忌也冲他抱拳,转身大步出门翻身上马直奔城门而去。
守城的不敢多问,赶忙放行。
裴忌出了城门并未去林川,而是策马直奔京城。
一路奔驰未有停歇,于天蒙蒙亮时才赶至城门口。
倒正赶上开城门。
裴忌早已经换下飞鱼服,抬手压低斗笠,牵马慢慢走进城门。
雨势还未减,时候又早,街道上依旧无人,也没几个铺面开着。
裴忌寻了个僻静地方,将马栓到树上。
从小巷一路疾行,往官街去。
刚走出巷口,便见无人的街道上缓缓驶过来一辆马车。
那马车宽大,驾驶两匹高头骏马。
车夫一身蓑衣斗笠瞧不大清面目。
好在上头刻着的“张”姓车徽清清楚楚。
张?
姓张,又能乘坐这等规制的马车,似乎也只有张宏张阁老了。
裴忌心思转动。
直至方才他想的一直都是武清侯高伟。
但现在见到张宏的车架,他却突然改了主意。
高伟走到如今的位置,靠的是军功。
所提拔的人都是军队跟随的武将。
寻上他,又有几分可能被提拔呢。
而张宏这边大多都是文臣,又老谋深算,他若投诚,机遇是比高伟那边大一些的。
思及此,裴忌不再犹豫,撩袍撕下一块自己的内衬布,拉出刀,食指在刀刃上划过,血水顿时冒出来。
他在潮湿的布上写了几个字,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扎穿那块布,于巷中疾行,赶超过那辆马车,最后跃上墙壁,抬手将手中匕首射出去。
“铮!”
匕首贴着车夫的斗笠径直扎在马车门框上。
车夫头皮发麻,倒是也没慌乱,立马勒停马车。
扭头看去。
匕首尚在震颤。
“怎么了?”
车厢内,张宏的声音传出来。
车夫赶忙取下匕首道:“阁老,有人往马车上射来一柄匕首,上头还有一块写了字的布。”
车门被拉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童探头出来道:“把布给我。”
车夫早已经把匕首拔下来,闻言立即将手中布递过去。
小童拿了东西。
车门重新关上。
过了一会儿,车门又打开了,那小童拿着把油纸伞出来跳下去。
车厢内张宏道:“走吧。”
马车便又徐徐往前驶去。
而那小童则举着油纸伞钻进巷子,七拐八拐走进一座荒园之中。
这荒园是徐王庙旧址,现在已经是破败不堪。
天气好时都无人过来,此时更是没有人烟。
小童紧紧攥着伞把,紧张地咽着口水,眼睛四下望。
裴忌从暗处走出来:“阁老派你过来的吗?”
那小童吓了一跳,赶忙转过身,见一人静默的站在自己身后。
身量高挑,虽穿着宽大的蓑衣,也能看到腰间佩刀。
头上戴着的斗笠压下,只露出半张面目来。
小童装了装胆子问道:“你可是那送信之人?”
裴忌抬起脸,望向他。
小童看清他的脸,却莫名有些心虚,忍着害怕道:“你想说什么,跟我说就是了。”
裴忌也没奢望张宏能亲自过来。
不过他能派人来,便知他对皇帝之事也是感兴趣的。
那便赌一把。
“在下北镇抚司小旗裴忌。”
裴忌拱手行礼,报了自己身份,直接道:“在下知道陛下性情大变的缘由,特来报与阁老,陛下此前离宫去了兖州,兖州按察使之二女洛芙生得甚是美貌,被选为秀女,陛下亲自接她入宫,之后陛下头疾便甚少发作,行止趋于正常,直至在内廷开设文武学府,又关心起水情,这般异常恐怕都与此女有关。
若当真与此女有关,那陛下便是爱她至深。在下曾探听过,陛下一直装扮成内监在此女身边,此女尚不知陛下身份。
阁老若想让陛下恢复如初,并不需冒太大风险,只要在那女子面前暴露陛下往日行径即可,在下妻房是那女子的长姐,因此在下也算知晓一些她的秉性,她是清正之人,与陛下不是同道,她若是知晓陛下为人,自是不肯同他为伍!
在下说的这些事,还要烦请小哥将话带到。”
他说得直白又面不改色。
小童这个听着的人,腿却直打抖,哆哆嗦嗦地说:“你,你身为锦衣卫,乃是陛下的亲信,为什么要对阁老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裴忌道:“自然是求官运亨通。”
小童看了他好几眼,仿佛在看疯子。
陛下的性子,他们做锦衣卫的比谁都清楚。
为了求官,竟如此大胆。
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旁的不说,阁老心沉如渊,若是把他交给陛下,那他自己会惨死不说,九族也要跟他一起惨死。
用如此高昂的代价来求官,寻常人是做不出来的。
“知道了,我这就去寻阁老。“
裴忌看着小童匆匆出了荒园,随后也走出去。
小童心中在想什么,他看得出来。
可是没有办法。
不这样做,他此生与那娇娇儿便当真再无瓜葛。
他受不了。
他必要赌一把。
赌张宏需要一个锦衣卫做内应。
赌张宏能让芙儿与那暴君离心,赌他会重用他。
赌他往后官运亨通,赌那暴君早日暴毙,赌芙儿将会重归他怀中!
雨幕中,裴忌的眼睛却似寒星一般明亮。
他按捺着擂动的心,走到自己马匹身旁,解开缰绳,翻身上去,再次出京,往林川县赶去。
文香君不知道对洛芙图谋不轨的人正在往她这里来。
她正握着自己的佩刀往放置在地上的石块劈砍。
石块看起来坚硬无比。
刀劈上去应当会立即卷刃。
哪知,却像是切豆腐,轻而易举地就劈下半块来。
文香君脸色难看至极。
昨日她过来,赶巧碰见路被水冲塌。
她寻了块石头过来,拿配刀一劈,便是如这般,轻而易举便被劈砍至两半。
她便立即往堤坝赶。
可却还是晚了。
堤坝早已冲毁。
民房被冲毁的众多。
伤亡过半。
林川县县令汪直倒是一直在涝区,急得撅过去好几次。
或许是因为陛下的旨意,怕被降罪。
或许是当真心里有百姓。
或许是装的。
又或许是三者都有。
实情如何,还待要查。
尤其是这石块。
这是她从堤坝那边捡来的,用料跟那条坍塌的路一个样。
怪不得才刚下一天的暴雨,那堤坝就会冲毁了。
“文大人,伤亡人数已经计算好了。”
帐篷外,汪直的声音响起。
文香君将石块收起来,道:“进来。”
帐篷掀开,汪直跟张纸一样飘进来,面如死灰地跟她陈述着伤亡情况。
最后还奉上了记录册子。
文香君有些惊讶。
陛下刚下了旨意,在他治下就出了这等事。
别人推诿都来不及,他倒是不躲不避,还记录在册。
“剩余住民我已经安排妥当,文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汪直说道。
文香君道:“县尊是这一地的父母官,该做何安排,县尊比我清楚,若说吩咐,也该是县尊吩咐我才是。“
林川县令听了这话也并不见半分喜色,只拱手将自己接下来的安排说了。
文香君便同他一起到各处帮忙。
至下午时分,裴忌才赶到临川县。
文香君正在县衙大堂帮忙分粥饼,闻说裴忌过来,也是一愣。
她转身看过去时,正见裴忌从外头过来。
浑身上下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还满身的泥泞。
“裴兄,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兴县出了什么事?”文香君连忙放下东西迎上去问道。
裴忌脸色憔悴道:“兴县无事,我和祈兄担心你一个人在林川会出事,便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的,你如何了,这里的官吏可有为难?“
萍水相逢罢了,竟然能冒雨赶路过来相帮。
锦衣卫什么时候这么热心肠了?
文香君觉得怪怪的,面上却是感激:“多谢两位前辈关怀,这里并无人为难我,只是堤坝决堤……”
她叹了口气,示意他去看这满堂的住民。
裴忌也是默然。
文香君道:“还好都控制住了,接下来便是安顿休整等暴雨过去,旁地也没什么,倒是裴兄你脸色这么差,当是赶路辛苦所致,我让人带你到房间里休息一会儿吧。”
裴忌确实疲累:“不需房间,我在此稍歇片刻便好。”
他解开蓑衣,在柱旁席地而坐,压低斗笠,背靠在柱子上,抱刀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