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特使的灰白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似乎在计算着什么，最终只是毫无波澜地点了下头：“那便等一日。”
他不再言语，转身走向那几辆冰冷的马车，身影重新融入那片令人压抑的灰色之中。
“恭迎特使入城。”雷蒙德沉声道，侧身让开道路。
第十团的骑士们也整齐地分开一条通道。
审判庭的队伍再次启动，独角圣兽踏着无声的霜蹄，灰袍执行官如同静默的幽灵，缓缓驶入雄鹰之门那巨大而深邃的门洞。
……
奢华的宴会厅内，水晶吊灯的光芒柔和地洒在光洁的长桌上，映照着精致的骨瓷餐具和剔透的水晶杯。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和上等葡萄酒的醇厚气息，与要塞外沼泽的湿冷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然而，这表面的觥筹交错之下，却涌动着无形的暗流。
次位上，第十神圣骑士团团长雷蒙德·铁岭端坐着，花白的胡须修剪得一丝不苟，厚重的盔甲虽已卸下，但挺直的脊背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依旧带着战场统帅的威严。
他并未过多动面前的珍馐，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打破了片刻的宁静。
他的目光扫过坐在对面的两位审判庭特使。
左侧那位，正是先前在城门口迎接的“灰眸者”，兜帽下露出的半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灰白色的眼珠仿佛凝固的冰雾，毫无情绪地注视着摇曳的烛火。
他沉默地啜饮着清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右侧的特使则略显不同。
他同样穿着深灰长袍，但未戴兜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约莫中年的脸庞，眼神深邃锐利，手中把玩着一根通体乌黑、顶端镶嵌着某种暗沉宝石的短杖。
他的气息更为内敛，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显然是来自枢密院或审判庭更高层的代表。
费迪南德伯爵坐在雷蒙德的下首，姿态是宴会中众人少有的优雅。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捻着水晶杯的杯脚，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在欣赏一场无关紧要的戏剧。
只有偶尔扫过雷蒙德和两位特使的目光深处，才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芒。
“咳。”雷蒙德清了清嗓子，低沉的声音如同钢铁摩擦，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放下敲击桌面的手指，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向两位特使，最终定格在持乌木杖者身上。
“两位特使大人旅途劳顿，本不该在此时打扰。”雷蒙德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沉重，“然，有一事如鲠在喉，关乎我圣光教会之根基法度，关乎枢密院与诸位元老之无上权威，不得不提。”
灰眸者眼珠微不可察地转动了一下，看向雷蒙德。
持乌木杖者则停下把玩乌木杖的动作，平静地回视：“雷蒙德团长但说无妨。”
雷蒙德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压抑着某种愤怒：“便是阿方索·林团长，当众处决第九神圣骑士团团长哈灵顿·斯图尔特一事！”
他刻意加重了“当众处决”几个字，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
“哈灵顿身为传奇圣骑士，一团长官，纵有千般罪责，其身份、其地位，岂是能轻易定夺生死的？
“圣光法典有明训，凡枢密院下辖骑士团长级将领涉嫌重罪，需经圣城最高裁决庭三审质证，由元老会合议，报请大主教阁下最终裁决，方可定罪惩处！此为铁律，不容僭越！”
他的目光扫过费迪南德，最后又落回特使身上，带着质问：“阿方索团长，手持一纸密令，便可在战场之上，以雷霆之势，无视所有审查程序，悍然处决一位同袍团长？
“此例一开，我圣光教会十三大骑士团，还有何法度尊严可言？枢密院的威严何在？各位元老的颜面何存？！”
他猛地一拍桌子，杯盘轻震：“这绝非简单的执行命令！诸位试想，阿方索团长恰在处决哈灵顿之后，立刻完成了他的传奇晋升仪式！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我不得不怀疑，他此举，根本就是为了完成他那苛刻的晋升仪式，才故意选择用如此激烈、如此……无视教廷法度的手段，强行斩杀一位传奇！他是在利用教会赋予他的权力，利用一位团长的生命和灵魂，铺就他自己的传奇之路！”
雷蒙德的话语充满了煽动性，精准地戳中了圣城高层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对地方实权派，尤其是实力强横、行事特立独行的骑士团团长们可能拥有的“超然特权”的警惕与厌恶。
他相信，无论阿方索的密令是真是假，这种“擅自处决团长级高层”的行为本身，就是对圣城权威的极大挑战，足以让审判庭，尤其是那些重视程序的元老们心生芥蒂，甚至借题发挥。
他心中冷笑。
只要这些特使能因此事拖住阿方索，哪怕只是几天，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利用自己在圣城经营多年的关系网，将那些可能牵连到自己的、该死的证据彻底抹除干净！
厅内一片寂静。
侍从们屏息凝神，如同雕塑。
灰眸特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死寂的目光中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波动，显然雷蒙德关于程序正义和挑战权威的指控，触动了他所代表派系的理念。
持乌木杖的特使则依旧平静，只是那深邃锐利的目光在雷蒙德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要穿透他的义正言辞，看到其下的真实意图。
他没有立刻表态，反而将目光转向了费迪南德。
“费迪南德团长，”乌木杖特使的声音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当时也在战场。对于雷蒙德团长所言，尤其是阿方索团长的行为是否符合程序，以及……其晋升仪式与处决哈灵顿的关联，你有何见解？”
费迪南德放下酒杯，脸上的优雅笑容依旧，但眼神变得严肃了几分。
他先是对两位特使微微欠身。
“特使大人明鉴。”费迪南德的声音清晰而沉稳，“雷蒙德团长心系教廷法度，拳拳之心令人感佩。圣光法典的程序神圣不可侵犯，此乃维系我教会根基的基石，无人可以否认。”
他肯定了雷蒙德强调的“程序正义”，这让灰眸特使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