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风透寒骨。
老齐的声音轻缓,却如寒铁钩心,缓缓荡入帐中每一个人心底:
“殿下,老奴在这,何必由你动手?”
那一刻,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连握枪的萧然,指节也缓缓松了松。
无面站立原地,眉目微动。
他的眼神在那道身影上微凝许久,缓缓启唇,语气像是压在铁锈里浸泡了多年的风声:
“你是……齐东海?”
老齐依旧那副老头模样,笑容淡淡,眼角褶皱层层,仿佛面对的是多年前的老友,而不是血屠数十的绝命刺客:
“咱们有些年头没见了。”
无面的眼神终于动了。
他记得这个人。
当年他还不是云织楼的人,不过是内卫的刺客司下一名“影三等”,还排不进‘铸尘’,甚至在资料上都是匿名之列。
可齐东海却破例见了他三次,并亲手批下晋阶令。
三年内跃至“影上”,名录列于正位,直属太后麾下。
他刚入刺局,就在西境刺杀一个叛将,成名于暗处,却始终无人知道他的姓名,只有“无面”之号在影册中升起。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那背后的一切,竟早被这位不起眼的老者铺设好棋盘。
“你……还活着。”无面眼神缓缓沉了下去,“原来你没死在那场清洗里。”
“你觉得我会死得那么干净?”老齐呵呵一笑,眼神却凌厉如刀,“林婉柔的刀,也不一定砍得动真正的老狗。”
气氛在这一瞬骤然凝结。
无面脚步未动,眼神却像是在回忆,又像在盘算。
而老齐却忽地轻笑一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爱信命。”
“听说那年你在东岭接任务时,路过落花庵,被一个老神棍拦住?”
无面目光一凛。
老齐却继续笑着说:“他说你命格诡异,双生逆相,贵人死劫缠身……还记得吗?”
无面冷哼:“不过是胡言。”
老齐眯起眼,缓缓向前一步:“可他说的——你会死在贵人之手。”
“如今,这位殿下,可是当今最贵之人。”
“若你执意不退……”他话未说完,右袖忽然一震!
“叮!”
两根银钩自袖中飞出,划破空气,朝无面膝下勾缠!
无面早有戒备,双匕交错格挡,借势滑步,避过钩锁,反手横扫!
老齐却仿佛早已预料,脚下一错,竟如醉步般避让三寸,身形弯折间,腰身沉若老树盘根,丝毫不退!
两人瞬间交锋三式!
无面掌风犹在,忽觉手臂略沉,微微一顿!
他一惊,低头望去,却见自己的右匕……不知何时,已被老齐以“锁关手”扭住寸柄!
“老家伙……偷袭我……”他咬牙。
老齐却不慌不忙:“当年你技惊四座,可你这招,十年前我就破过。”
就在这时——
“铿!”
许文山踏地而起,刀势如龙,斩破风声!
老齐不再恋战,借势后撤。
三人围斗一瞬,刃风激荡,火光四溅!
无面的匕首与老齐的银钩撞击出刺耳的响声,金属与金属交锋的火花如同爆裂的星辰,瞬间染红了空气中的每一寸空间。
无面如鬼影般迅捷,身形几乎不可见,每一次挥刀都让空气震动,破风声急促。
许文山则是正面强攻,每一招都是力拔山河之势,根本难以硬接,只能用巧力应对。
火光照亮了他们周围的杀阵,木材劈裂、铁器碰撞,空气中弥漫着刀锋劈开肌肉的味道。
然而,无面越战越觉不对劲。每一击的闪避似乎都在被引导,他在不断看着萧然,心中疑云笼罩。
他注意到,萧然此刻站得离得太远,手中拿着那个黑漆漆的铁疙瘩。
不是什么武器,而是暗器!
无面心中一震,那玩意儿不对劲,必定有问题!
他看萧然的眼神愈发凝重,渐渐感到一种不安的涌动。
明明自己身处这一局当中,甚至能感受到身上的每一寸肌肉在爆发、在奔腾,但那黑铁疙瘩让他心神不宁,仿佛萧然已经在棋盘上埋下了看不见的陷阱。
无面每一次急速跃起,回身后,他眼角余光都不自觉地落在那把铁疙瘩上。
那是一种不属于此地的气息,一股让他深感不安的威胁。
他心中微惊,忽然觉得自己仿佛被困在了一个巨大的网中,每一次的闪躲都在拉近那致命的距离。
老齐的声音在耳畔如同一把利刃划过:“你还是和以前喜欢算命吧,听说几年前,有人给你算命,说你会死在贵人之手。那你可要小心,殿下可是贵不可及的身份。”
无面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那一瞬,他的呼吸骤然急促,仿佛心跳在这一刹那静止。
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萧然,眼中闪过一丝裂缝,心中的理智被那句话狠狠击破。
“你……”
“我……” 他低声呢喃,目光变得狂躁,不由自主地想要更接近目标。
无面身体猛地一顿,眼中出现前所未有的动摇。
他明白,老齐说得没错——自己无法轻易取胜,甚至可能会被反制。
只不过,他内心却还是不甘心,理智与情感的博弈让他迟疑不决。
他开始后撤,双匕如流星倒卷,整个身形如鬼魅般迅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
众人欲追,却始终落后三步。
那人在夜色中像一缕影,明灭不定,快至极致。
房前,萧然目送他离去,枪口高举。
指尖轻动,三次——停。
他没有开枪。
慕容冰悄然走至身侧,低声问道:“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你曾说它能破敌,为何……不用?”
萧然静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距离太远。”
“风向不对。”
“子弹不稳。”
“面对这种人……靠运气没用。”
“他若未死,他会再来。”
“我不能暴露我的优势——在‘他愿意赌命’之前。”
慕容冰望着他的侧脸,眼神一阵复杂。
她终于明白,萧然不是不能杀。
他只是——不愿让胜利太轻易落地。
他在等那个“让所有人都服气的终结方式”。
她轻声道:“你不怕他回来?”
萧然淡淡一笑:“他一定会回来。”
“我等他下一次,是‘不是他赌’,而是我要杀。”
她怔了一瞬,忽然靠近他半步,轻声道:“那等他再来……我陪你。”
……
黑夜沉沉,远处荒林孤树下。
无面止步。
他呼吸略急,面色苍白,血已干涸。
他缓缓拔出腰间那柄染血的匕首,插入枯树之上。
风吹残叶,哗然如涛。
他望着远方,低声喃喃:
“我不会死。”
“你还没赢。”
他忽地笑了笑,将另一把匕首横插进泥土。
“别急。”
“我还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