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的天气,说变就变。
“汇川”的仓库里,赵淑芬正和赵小丽对着那张“新中式”连衣裙的设计图,商讨着面料的选择。
仓库的卷帘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了一半,标叔弯着腰钻了进来,身上带着一股潮气。他手里没提鸟笼,也没叼牙签,神色少有地带着几分郑重。
“赵老板,好事,也是难事。”
标叔也不兜圈子,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被雨水打湿了边角的报纸,摊在桌上。
报纸的头版,用醒目的黑体字印着一行标题——“秋季出口商品交易会筹备工作进入冲刺阶段”。
“秋交会。”标叔的手指,重重地在那三个字上点了点,“全国最大,全世界的商人都盯着。你们的衣服要是能摆上去,别说羊城,就是香港、南洋,订单都能接到手软。”
“标叔,这种机会,怕是千金难求吧?”
“何止是千金难求。一张请柬,一个展位,能炒到天价。而且光有钱都没用,得有背景,有资历,有批文。凭你们‘初见’现在的底子,想都不要想。”
他说的是实话,又补了一句:“我过来,就是给你们提个醒。这几天会有很多人为了这个名额挤破头,你们留个心眼,别被人骗了。我手下有个兄弟叫阿龙,脑子活络,我让他这几天多在你们这附近转转,有事叫他。”
说完,标叔就转身离开了。
雨声淅淅沥沥,敲打在铁皮屋顶上,也敲打在母女二人的心上。
就在赵淑芬一筹莫展之际,仓库外,一辆光洁如新的黑色小轿车,碾着积水,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笔挺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的年轻人撑着一把黑伞走了下来,正是高远。
“请问,赵淑芬女士在吗?”
赵淑芬心里咯噔一下。
沈汇的人。他怎么找来了?
“我就是。”
高远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制作精美的烫金请柬,双手递了过来。
“我们沈总,听闻赵女士在羊城开拓事业,特意为您和‘初见’品牌,准备了一份薄礼。”
赵小丽好奇地探过头,只见那份请柬上,印着“华联集团”四个大字,下面一行小字写着“诚邀‘初见’品牌,作为战略合作伙伴,入驻第三届出口商品交易会华联展馆”。
赵淑芬只觉得不安,来者不善。
一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左边眉骨上还有一道刀疤的男人从旁边的巷子里走了出来,正是标叔口中的龙哥。
他斜睨了高远一眼,又看了看那份请柬:“赵老板,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华联包下了今年秋交会位置最好的主展馆,把你们塞进去,还是免费的?他这是想把你们放在他脚边,当个摆设,当个笑话,用来衬托他华联有多财大气粗。到时候人来人往,看的都是他华联的门面,谁会注意角落里的小虾米?这口气,不能接!太羞辱人了!”
高远听到了龙哥的话,嘴角的笑意不变:“沈总说了,商场上,多个朋友多条路。赵老板是陈先生看重的人,我们华联自然要给几分薄面。接不接,全看赵老板自己。”
赵小丽也急了,拉着母亲的胳膊:“妈,龙哥说得对,这肯定是陷阱!”
赵淑芬看着那份请柬,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伸手接过了那份请柬。
“替我谢谢沈总。”她对高远说,“这份厚礼,我们‘汇川’,收下了。”
高远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好地掩饰了过去,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妈!”赵小丽急得快哭了,“您怎么就答应了?”
龙哥也是一脸不解,重重地叹了口气。
“小丽,他说得没错,这是阳谋。他想把我们当成他宏伟版图上的点缀,想让我们自取其辱,想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们‘汇川’在他华联面前,是多么不值一提。”
“但是,他给了一个我们无论如何都拿不到的东西——舞台。”
“只要站上了舞台,灯光最后会打在谁的身上,可就由不得他了。”
当天深夜,雨停了。
赵淑芬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她又回到了前世。
回到了那个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养老院,她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动弹不得。耳边,是两个年轻护工的闲聊。
“你听说了吗?那个商界传奇沈汇,今天来我们这儿捐了一大笔钱呢!”
“沈汇啊!太厉害了!我爸说,他当年发家,可神了!八十年代那会儿,他在秋交会上,自己包了个大展馆,然后免费邀请了好多当时刚起步的小厂子、小品牌进去。”
“免费?还有这种好事?”
“好事?哼,那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刀!那些小品牌以为占了便宜,都去了。结果呢,沈汇靠着他华联的规模和价格优势,把那些外国客商全抢走了。那些小品牌辛辛苦苦研发的新产品,看的人都没有。等交易会一结束,那些小品牌资金链断裂,马上就要倒闭,沈汇再反手用最低的价格,把他们的厂子、技术、工人,全部收购过来!就那一仗,让他完成了最原始的资本积累!好多人说他那是踩着无数人的尸骨上去的……”
后面的话,赵淑芬已经听不清了。
她猛地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涔涔。
原来是这样!捧杀!好狠的手段!
这一世,她赵淑芬,绝不会再成为别人功成名就的垫脚石!
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所有人都觉得赵淑芬疯了!
标叔听了,特意过来,隐晦地劝了她几句,见她主意已定,只能摇头离开。
华联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
高远恭敬地站在办公桌前,汇报着情况。
“沈总,赵淑芬已经接受了邀请。”高远脸上带着不解,“我还是不明白,我们明明可以从供应链、渠道上打压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给她一个在秋交会露脸的机会?万一……”
沈汇正俯瞰着脚下羊城的万家灯火。
“高远,你不懂。”
“直接捏死一只蚂蚁,有什么意思?”
“我要的是让她们站在最高的地方,沐浴在最亮的灯光下,看到希望,看到未来,然后再亲眼看着自己拥有的一切,摔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