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虎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感觉自己被人耍了。
一股邪火,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批条?介绍信?”
他猛地一拍桌子,整张桌子都跳了一下,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老子就是批条!”
虎爷的眼睛红了,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他一把揪住马卫国的衣领,把他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你他妈的,是给脸不要脸是吧!”
“我虎子在道上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马卫国吓得脸色惨白,两腿发软,嘴里哆哆嗦嗦地喊着:“你要干什么,这是国营工厂,你敢乱来!”
“老子……”
虎爷的拳头,已经扬了起来。
就在这时。
一只手,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是陈敢。
“虎子。”
陈敢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坐下。”
虎爷扭过头,对上陈敢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满腔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
他不甘心地松开手,把马卫国往椅子上重重一推,自己则像一尊铁塔,杵在陈敢身后,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马卫国瘫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看着陈敢。
陈敢拉过一张椅子,坐到了马卫国的对面。
他没有看马卫国,而是从那个半旧的帆布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更大的布袋子。
他把布袋子放在了办公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让人心悸的声响。
然后,他当着马卫国的面,缓缓拉开了袋口的绳子。
红色的崭新的大团结,像一朵盛开的血色花朵,暴露在空气中。
马卫国的呼吸,停滞了。
陈敢没有把钱倒出来。
他只是伸出手,从里面,慢条斯理地,一沓,一沓,拿出了五沓钱。
每一沓,都是一百张十元大钞。
他把那五沓钱,整整齐齐地码在了马卫国面前,就像五块红色的砖头。
整个办公室,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马主管。”
陈敢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敲在马卫国的心上。
“我们是真心想做生意。”
“也知道马主管按规矩办事,不容易,很辛苦。”
他把那五块红砖,往前推了推,几乎要碰到马卫国的手。
“这是五千块。”
“一点小意思,算我们兄弟俩,孝敬您的茶水钱。”
陈敢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剖开了马卫国那层伪装的公事公办的外壳,直刺他内心最深处的贪婪。
“您只要点个头,这批货,我们自己想办法运走,绝不给您和厂里添任何麻烦。”
“您要做的,很简单。”
“在仓库的报表上,把这批没人要的残次品,当成常规损耗,处理掉就行了。”
“神不知,鬼不觉。”
五千块。
马卫国看着桌上那堆钱,眼睛都直了。
他一个月工资,才几十块。
这五千块,是他不吃不喝,要干一辈子的钱。
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额头上一滴冷汗,顺着他油腻的鬓角,缓缓滑落。
五千块。
像五块烧红的烙铁,烫着马卫国的眼睛,也烫着他的心。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虎爷粗重的呼吸声,和马卫国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死死地盯着桌上的钱。
汗水从他油腻的额角渗出,汇成一滴,沿着脸颊的弧度滑落,滴在了他那件还算挺括的蓝色干部服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
他做梦都想要钱。
可这钱太烫手。
拿了就是一条不归路。
可不拿……
他抬起眼,看向陈敢。
这个年轻人,太镇定了。
从进门到现在,他的眼神就没变过,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仿佛这五千块,在他眼里,跟五张废纸没什么区别。
这种镇定,比桌上那五千块钱,更让马卫国感到恐惧。
也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信服。
他觉得跟着这样的人,或许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
马卫国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发出一声干涩的声响。
他的目光,终于从钱上移开,落在了陈敢的脸上。
“咳……”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陈老板,是吧?”
他第一次改了称呼。
“你说的,我明白。”
“这个忙我可以帮。”
听到这话,一直紧绷着的虎爷,脸上瞬间露出喜色,刚要开口,却被陈敢一个眼神制止了。
陈敢依旧平静,只是微微点头。
“马主管请讲。”
马卫国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不过,我有个条件。”
陈敢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继续。
马卫国的腰杆,似乎挺直了一点,找回了一丝主动权。
“这批货,我批给你们,但什么时候准备好,我说了算。”
“而且。”
他伸出一根手指。
“我给你们准备好之后,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天亮之前,你们必须把仓库里的货,全部拉走,一根线头都不能剩下!”
“做得干干净净,不能留下任何手尾!”
马卫国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这是他能承受的极限,风险最低的做法。
“另外。”他又说道。
“我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一个晚上清空一个仓库?”
“万一你们拉不完,第二天被人发现,那我怎么办?”
他的顾虑很现实。
“所以,第一次合作,咱们得先试试。”
“我先给你们准备一万双袜子。”
“不多不少,就一万双。”
“如果你们能在一个晚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一万双袜子全部运走,那后面,我们再谈加量的合作。”
“你们有多少本事,我就能给你们弄到多少货!”
“怎么样?”
马卫国说完,紧紧盯着陈敢,等待他的回答。
他觉得自己的条件天衣无缝,既能拿到钱,又能把风险降到最低。
陈敢还没开口。
他身后的虎爷,却先忍不住了。
“噗嗤。”
虎爷直接笑出了声,那声音洪亮,震得马卫国耳膜嗡嗡作响。
“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一巴掌重重拍在自己的大腿上。
“马主管,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
虎爷上前一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陈敢。
“一个晚上?”
“一万双?”
“你这是看不起我们兄弟实业啊!”
马卫国被他笑得有点发懵,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你什么意思?”
虎爷咧开大嘴,露出满口白牙,他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神秘又炫耀的语气。
“马主管,你不知道我大哥的本事。”
“别说一万双,就是十万双,也就是我大哥一句话的事儿!”
虎爷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横飞。
“不瞒你说,我们哥几个前两天怎么发的家?”
“满满一个大仓库的袜子,比你们厂里的只多不少!”
“我大哥他,就这么……”
虎爷伸出手,在空中虚虚地一抓,然后猛地一握拳。
“唰一下,就没了!”
“你懂吗?就跟变戏法一样!”
“你要是早认识我大哥,还用得着在这当什么狗屁主管?早就跟着我们吃香的喝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