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方舆
凌霄宝殿的金砖在龙涎香里泛着冷光,玉皇大帝张兴东捻着玉圭的手指突然一顿。案头那盏燃了三千年的长明灯,灯芯爆出的火星竟在半空凝成个方方正正的光斑,像枚从天外掉下来的印章。
\"太白,\"他头也没抬,声音透过悬在梁上的金钟传出去,带着玉石相击的清响,\"去查,今日哪个星宿擅动了天规。\"
太白金星踩着云靴进来时,拂尘上还沾着南天门的朝霞。他瞅着那枚悬浮的光斑,眼珠转了三圈:\"陛下,昨夜北斗第七星摇了摇,许是它打了个喷嚏?\"
张兴东没接话。他记得自己刚坐这宝座时,太上老君曾摸着胡须说\"天圆地方\"是哄凡人的话,真正的宇宙是团转不停的气。可此刻那光斑边缘笔直如刀削,连最挑剔的鲁班仙师都挑不出半分弧度。
一、方痕
三日后瑶池蟠桃宴,各路神仙正围着新酿的桂花酒起哄,忽听西天传来轰隆巨响。赤脚大仙啃到一半的桃核掉在地上,滚出个四四方方的印子——那桃核明明是圆的。
\"怪事!\"铁拐李的葫芦突然自己立起来,口朝下底朝上,稳稳当当像长在地上,\"老仙这葫芦用了九千年,今儿怎地学起板凳来了?\"
张兴东站在云阶上,望着西天那片突然暗下来的云霞。那里本是银河转弯的地方,此刻却像被谁裁了一剪子,露出整齐的直角。他忽然想起幼年在凡间,私塾先生教的\"天似穹庐\",原来竟是错的。
散宴后他直奔兜率宫。太上老君正用八卦炉炼着颗定海神珠,见他进来,慌忙把手里的方锤藏到身后。那锤子的棱角在石壁上磕出火星,烧出的焦痕都是方的。
\"道祖,\"张兴东盯着他的袖口,\"您这炉子,近来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老君的白胡子抖了抖:\"陛下说笑了,八卦炉自开天辟地就在这儿,圆是圆,方是方......\"话没说完,炉顶突然蹦出颗金丹,落地滚出个标准的正方形轨迹。
两人盯着那金丹在地上转了三圈,最后四平八稳地停在角落。老君干咳两声:\"许是......许是地心引力改了性子?\"
张兴东没再追问。他走出兜率宫时,看见南天门外的云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浪尖冻成了四棱四角的模样,像无数白玉砌成的台阶。
当晚三更,他做了个梦。梦里自己站在云端往下看,凡间的山脉河流突然被无数直线切割,农田变成方格子,连奔腾的黄河都拐出直角。有个穿麻衣的老者在云端写字,笔尖划过的地方,空气都裂开方形的口子。
\"你是谁?\"张兴东喝问。
老者转过身,脸是模糊的,手里却举着块方玉:\"我是丈量天地的人。你看这玉,方得多么妥当。\"
他伸手去接,玉块却突然炸开,碎片扎进他的眉心。张兴东猛地惊醒,摸了摸额头,那里竟多了个指甲盖大的方形印记,凉得像块冰。
二、方踪
太白金星送来的星图摊在凌霄宝殿的玉案上,密密麻麻的星斗突然动了起来。北斗七星连成把方天画戟,南斗六星拼成个方鼎,连素来散漫的二十八宿,都规规矩矩站成了四行四列。
\"陛下,\"金星的声音发颤,\"钦天监奏报,昨夜所有星轨都变了方向,往东的偏了三尺三,往西的......也偏了三尺三,不多不少,正好凑成个直角。\"
张兴东指尖划过银河的位置。图上那条蜿蜒的光带,此刻像被人用尺子拉过,笔直地通向宇宙深处,尽头画着个小小的方形符号。他忽然想起幼年在凡间见过的棋盘,每个棋子都得站在方格里,错半分都落不了子。
\"传我旨意,\"他按住跳动的眉心,\"开南天门,朕要亲去看看。\"
护驾的天兵天将把云阵摆成圆形,可飞着飞着就不由自主地变成方形。托塔李天王的宝塔在手里转了三圈,塔尖突然往下一沉,硬生生压出个四棱的底座。
\"邪门了!\"哪吒的风火轮卡在云缝里,金吒木吒合力去拽,拉出的云丝都带着直角,\"这云怎地跟铁块似的?\"
张兴东拨开众人,径直往银河尽头飞去。越往前,空气越粘稠,像穿行在凝固的蜂蜜里。他看见无数陨石在前方碎裂,碎片落地后自动拼成方块,层层叠叠堆成城墙的模样。
\"陛下小心!\"身后传来惊呼。张兴东回头,发现自己的龙袍下摆不知何时变得方方正正,连盘着的龙纹都伸直了龙须,龙爪踏在方形的云团上。
就在这时,前方的黑暗里亮起微光。那是块巨大的青石板,表面刻满了细密的方格,每个格子里都嵌着颗星星。有个穿玄衣的巨人正用凿子敲打石板,凿出的火星落地,就变成颗新的星辰。
\"你是何人?\"张兴东按住腰间的佩剑。那剑是当年大禹治水时所铸,剑鞘上的云纹此刻正一点点变方。
巨人转过身,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个方形的孔洞,声音像两块巨石相撞:\"我是宇宙的匠人。你脚下的天地,本就是我凿出来的方块。\"
他举起凿子,往石板上敲了一下。张兴东顿时觉得眉心剧痛,无数方形的光斑在眼前炸开——原来太阳是方的,月亮是方的,连他自己的眼珠,都变成了方形。
三、方悟
张兴东在凌霄宝殿醒来时,案头的玉圭裂成了四块,每块都是标准的方形。太白金星正拿着龟甲占卜,烧出的裂纹横平竖直,拼出\"天方地亦方\"五个字。
\"陛下,\"金星递上刚收到的奏报,\"凡间的江河都改了道,黄河在潼关拐了个直角,长江在三峡切成四段,渔民说渔网撒下去,捕到的鱼都是方头方脑的。\"
张兴东翻开奏报,上面的墨迹自动排成方块字。他忽然想起那巨人的话,原来自己活了几十万年,竟从未看清天地的模样。就像蚂蚁爬在棋盘上,只知前后左右,不知头顶还有拿棋子的手。
他起身走向丹陛,脚下的金砖突然浮动起来,拼成个巨大的棋盘。每个格子里都浮出幅画面:有的是恒星在方形轨道上运行,有的是行星被方块的引力牵引,还有的是星云在方形的边界里聚散。
\"原来如此......\"张兴东喃喃自语。他一直以为宇宙是随心所欲的,却不知万物都在无形的方格里运行。就像天庭的规矩,看似束缚,实则让千万星辰各安其位。
这时太上老君跌跌撞撞跑进来,手里举着个方葫芦:\"陛下!老臣悟了!这八卦炉哪是什么圆的,是八个方块拼起来的!您看这丹药,方的才炼得透!\"
张兴东接过葫芦,里面的金丹滚出来,在掌心拼成个立方体。他忽然明白幼年在凡间见过的豆腐块,为何要切得方方正正——那是最朴素的天地法则。
当晚,他再次梦见那个穿麻衣的老者。这次老者没递玉块,只是指着天边的星辰:\"你看那北斗,像不像农夫插的田埂?你看那银河,像不像匠人划的墨线?\"
张兴东抬头,果然看见星辰在方形的轨道上缓缓移动,每颗星的位置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挤,少一分则空。他伸手去触摸,指尖穿过星光,碰到冰凉坚硬的边缘——那是宇宙的墙壁。
\"这方形,不是束缚,是归宿。\"老者的声音变得温和,\"就像水总要流进方塘,云总要聚成方阵,万物都在找自己的格子。\"
梦醒时,天已微亮。张兴东推开窗,看见初升的太阳竟是方形的,金光落在凌霄宝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无数方形的光斑。远处的天兵正在操练,云阵摆得方方正正,步伐踏在云端,震出整齐的回声。
四、方舆
三日后,张兴东在凌霄宝殿召开万仙大会。他没说星轨变异的事,只是让人搬来块巨大的青石板,亲手用朱砂在上面画方格。
\"诸位请看,\"他指着石板,\"这方格,是天地的骨架。太阳在方格里起落,月亮在方格里圆缺,连咱们脚下的云,都在方格里流动。\"
众神面面相觑,只有太上老君抚掌大笑:\"陛下说得是!老臣的八卦炉,其实是八个方格套在一起,方能水火既济!\"
张兴东拿起玉圭,在石板上划出直线:\"从前咱们以为天是圆的,是因为站得不够高。如今看来,宇宙是方的,方得安稳,方得妥帖。就像这棋盘,每个子都有自己的位置,才能下出好棋。\"
他让人把石板立在南天门,取名\"方舆图\"。凡飞升的仙者,都要先看这图,明白自己该站在哪个格子里。有不服气的散仙想试试跳出方格,刚飞出去就被无形的墙弹回来,摔在云上,屁股上印出个方形的印子。
太白金星编了本《方舆经》,里面说\"天有四方,地有四极,人有四体,物有四象\",把方形的道理讲得明明白白。凡间的帝王听说了,也开始把城池修成方形,街道切成方格,连宫殿的柱子都要凿成方的。
张兴东偶尔会站在南天门,望着宇宙深处的方形星辰。他眉心的印记早已消失,但每次触摸那里,仍能感到冰凉的棱角。他不再纠结天地为何是方的,就像农夫不纠结田埂为何要直,匠人不纠结墨线为何要平。
有次太白金星问他:\"陛下,您说这方形外面,是什么?\"
张兴东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方块星云,笑了笑:\"或许是更大的方格,或许什么都没有。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咱们守好自己的格子,天地自然安稳。\"
话音刚落,南天门的钟声突然响起,声音在方形的云海里回荡,传出很远很远。云层下方,凡间的孩童正在玩方格游戏,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无数星辰在宇宙的方格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而凌霄宝殿的长明灯,此刻正发出方形的光晕,稳稳地照在玉案上,照亮了案头那本新修的《天庭方舆志》。封面上的四个字,方方正正,透着天地初开时的那股安稳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