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丘儿……”
他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嘶哑的咆哮,而是如同天音纶唱,平静中蕴含着改天换地的力量。
姜啸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金色帝威在缓缓中收敛,双眸中都是他的期待,都是她的眷恋。
一股酸酸楚楚的味道,从内心中荡漾而出。
“玲珑……”
虽然沉睡了百年。
但是他的意识都在,沉浸的意识中总能看到她们母女的身影,总能听到他们都哭泣。
“姜啸……你……”
“呜呜……”
青玲珑痴痴地看着走过来的姜啸。
话没有说出来,心中的酸楚眼泪,已然抢先一步从眼睛里夺眶而出。
“我……呜呜……”
青玲珑在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仿佛中喉咙里有东西掐住了,怎么都是说不出来。
“嘿嘿嘿……”
姜啸微微一笑。
眼中打转的泪珠,还是落了下来。
他轻轻地抬起右手,轻轻地擦去青玲珑眼中的泪珠,抚平她有些凌乱的秀发。
“我回来!”
话语平淡,却蕴含着姜啸最朴实的感情。
曾几何时,姜啸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几乎就要离去。
在模糊的意识中,是青玲珑的声音,是青玲珑给了他莫大力量。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青玲珑终于平复了她的心情,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伴随着眼泪低下了头。
“青丘,看什么呢?喊爹呀?”
青玲珑拉过同样傻傻站立的青丘,以青丘掩饰她波涛汹涌的心海。
“青丘,平时的嘴不是挺甜的吗?怎么现在见了你爹,人就便傻了?”
“青丘,我最最乖巧的好女儿……”
姜啸不自觉地带出了三千年后的称呼。
这也是青丘最挂嘴边的话。
“不哭,乖女儿!”
姜啸同样擦去了青丘眼中的泪珠,抚平了她有些凌乱的秀发。
“叫呀?”
“爹……”
在青玲珑的鼓励下,在姜啸的目视下,青丘终于喊出了心底的呼唤。
“爹爹……青丘好想你……”
青丘一下子扑倒了姜啸的怀中。
虽然他还没有觉醒三千年后的记忆,但是还是本能地直接挂到了姜啸的脖子上。
白色的小尾卷呀卷的,看得姜啸不由得泪流满面。
“我最最乖巧的大侄女,我是你大老黑叔叔,最最疼爱你的好叔叔……”
一直静站一旁怕打扰了姜啸一家三口的温馨,终于忍不住了,一个翻转跳跃跳了出来。
可惜的是,他刚刚归来,还不能从剑柄里跳出去。
“过一边去,最最疼爱青丘的好叔叔,哪轮得到到!”
空气中又跳出了一个光点。
朦胧之中一个人影显现了出来。
阳神一号。
“我才是老男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你一个人外人横插竖插过来,多影响氛围!”
“青丘好大侄女,我才是你最最亲爱的好叔叔,咱们才是一家的……砰……”
大老黑一个翻转。
剑气纵横,直接把阳神一号从中间削成了两半,“再抢我台词,下次把你劈成八半!”
“嘿嘿嘿……”
青丘微微一笑。
彻底把大老黑和阳神一号逗笑了。
本来伤感的画面,也彻底被他们两个搞成了搞笑演出。
就连青玲珑和姜啸两个,都忍不住笑了。
青丘圣地上空,万丈霞云被无形的威压涤荡一清,露出碧洗苍穹。
九千九百九十九级云阶,自九天垂落
阶面由凝固的紫金帝气铺就,流淌着镇压诸天的道韵。
阶下万妖俯首,从威震北荒的冰原巨熊到盘踞南泽的碧水玄蛇,此刻头颅尽数深埋,连鳞甲鬃毛都在微微颤抖。
云阶尽头,姜啸踏空而下。
玄色帝袍无风自动,袍角翻涌间隐现混沌星海生灭之象。
他眉峰如削,眸中重瞳缓缓轮转
左瞳映出青丘连绵的雪山圣泉,右瞳却是葬魂渊底翻滚的污秽死气。
百年玄冰封禁,未能磨去他眼底的锐,反添了万载寒渊淬炼出的沉。
足尖落于最后一阶云台时,整座青丘山脉轰然低鸣。
地脉灵气如百川归海,奔涌汇向圣泉之畔那座冰晶簇拥的玄冰冢。
“恭迎帝尊归位,妖族当兴,青丘永昌。”
万妖嘶吼汇成洪流,震得云海翻腾。
…………
圣泉畔,青玲珑倚着冰玉栏杆,月白宫装裹着单薄肩头。
她望着云阶上,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指尖无意识掐入掌心。
百年玄冰苦寒,蚀透了她半颗无垢剑心,眉间那道赤红妖纹如同泣血,是道基半毁的烙印。可当那人的目光穿透喧嚣人群,如暖阳破云般落在她身上时,冻彻百年的血液倏然滚沸。
“玲珑。”
姜啸一步跨过千丈,紫金帝气在身后拖曳出星河残影。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触到腕骨嶙峋,重瞳深处星海骤起波澜,“苦了你们。”
“回来就好。”
青玲珑弯起苍白的唇。
所有蚀骨的担忧,孤守的寒寂,都融在这四字里。
她引他走向玄冰冢深处,脚步虚浮却急切。
巨大的冰棺悬于寒潭之上,棺内少女乌发如海藻散开,肌肤剔透胜雪,沉睡的面庞依稀能辨出玲珑的轮廓与姜啸的英挺。
唯有眉心一点青铜锁孔,如毒虫蛰伏,散发着冰冷邪气。
姜啸掌心贴上冰棺,棺内寒气刺骨。
却在触及帝纹的瞬间化作温顺溪流,缠绕着他染过葬海污血的手指。
“丘儿,爹回来了。”
低沉的嗓音,在冰冢内回荡,带着百年孤寂淬炼出的沙哑。
冰棺中,青丘长睫几不可察地一颤,似有感应。
沸腾的声浪之外,秦雪儿独自隐在祭坛白玉柱的阴影里。
万妖朝拜的盛景与她无关,她眼中只有冰冢方向隐约的紫金光华,那是师公姜啸,震杀她亲爷爷庞荒的人。
掌心紧攥着一截剑穗,丝线早已褪色发硬,末端凝结着洗不净的暗红。
这是爷爷庞荒留在世间的唯一遗物。
当年姜啸一剑穿心时,血就溅在这穗子上。
指尖反复摩挲那点硬痂,百年前的腥气仿佛又漫上鼻尖。
娘亲挺着大肚子,跪在秦府门外哀求秦澄阳收留的画面,秦玉将她推给张家老祖时那贪婪又嫌恶的眼神,所有屈辱与恨意,都在此刻被祭坛的喧哗点燃,灼烧着五脏六腑。
她看着青玲珑苍白却难掩欢喜的侧脸,喉头滚动。
那个待她如亲妹,给她姐姐称谓的女子,偏偏是仇人之妻。
而棺中沉睡的小青丘,每次醒来软软喊她姑姑时,都像一根针扎进心底最软的肉里。
“师公……”
她对着虚空无声咀嚼这两个字,舌尖尝到铁锈般的恨意。
“唳……”
裂帛般的禽鸣,撕裂庆典的祥和。
北海妖云翻滚,一头翼展遮天的暗蓝巨鲲破开云层。
鲲背之上,北海新任妖主敖擎玄袍猎猎,足下巨鲲卷起万丈狂澜直扑云台。
他要在这万妖瞩目之下,掂掂这位新晋帝尊的分量。
“姜帝,北海敖擎,请赐教。”
声如雷霆,裹挟着八重剑帝境的磅礴威压碾下。
下方群妖色变,修为弱者已被压得骨节作响。
姜啸甚至未曾回头。
他仍俯身凝视着冰棺中女儿沉睡的容颜。
只随意抬起左手,对着那排山倒海的巨浪虚虚一按。
“定……”
言出法随。
翻滚的巨浪,嘶鸣的巨鲲,敖擎周身沸腾的妖力,尽数凝固于半空,如同嵌入万丈玄冰。
敖擎脸上睥睨之色僵住,转为骇然。
他七重剑帝之力,竟被对方一字锁死。
未等挣扎,一股无可抗拒的柔和之力托住他与巨鲲,稳稳送回云海边缘。
“妖族同气连枝,何须刀兵相见。”
姜啸终于转身。
重瞳扫过敖擎,无喜无怒。
敖擎背脊瞬间被冷汗浸透,方才那一眼,他仿佛看到自己葬身星海。
青丘的夜宴笙歌未歇,圣泉畔的流水却带上了初秋的寒凉。
琼浆玉液的香气与妖王们粗豪的笑语交织,浮在冰凉的夜风里。
秦雪儿捧着青玉酒壶,穿行于觥筹交错的宴席间,月白的侍女裙裾扫过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面,无声无息。她低垂着眼,只盯着手中壶嘴倾泻出的那一道清冽微晃酒柱。
酒液注入琉璃盏,映出上首那人模糊的倒影,玄袍帝冠,重瞳深敛,正是她该唤一声“师公”的姜啸。
酒光晃动,那倒影也跟着扭曲变形。
恍惚间竟似当年太阿剑洞穿爷爷庞荒胸膛时,喷溅而出的那蓬滚烫的血。
“咳……”
她喉头猛地一紧,一股腥甜直冲上来,又被她死死咽下。
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袖中紧贴小臂的那截褪色剑穗,冰凉粗糙的触感刺得皮肉生疼。
穗子末端,那块深褐发硬、洗不净的血痂,正是爷爷的。
庞荒。
她的亲爷爷。
不是什么天机阁德高望重的秦长老,只是个被逐出宗门隐姓埋名在荒山野岭刨食的落魄老修士。他给不了娘亲风光的婚礼,娘亲悬梁那晚,脚上还穿着她偷偷用野花汁子染红的旧绣鞋。
秦雪儿永远记得自己垫着凳子去抱娘亲冰冷的腿时,那鞋尖上一点褪色的红,像干涸的血。
“雪儿。”
温和的声音,在侧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秦雪儿悚然一惊,指尖微抖,一滴酒液溅出杯沿,落在姜啸玄色帝袍的袖摆上,洇开一点深色的湿痕。
她仓惶抬眼,正对上青玲珑望过来的目光。
那双清冷的眸子深处,映着她自己此刻苍白失魂的脸。
“姐姐……”
秦雪儿慌忙垂首,声音细若蚊蚋,“雪儿失仪了。”
“无妨。”
姜啸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目光却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
那重瞳仿佛能穿透皮相,直抵神魂深处翻涌的恨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