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寒山暖
大娘眼看这场景,立即反应过来,“哦哟!”
她双手合十,不断作揖感谢上苍,“这、夫人果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热泪顺着萧锦羡的手腕滑下,腹中胎儿突然狠踢她一脚,她踉跄着栽在炕边。
萧锦羡滚烫的呼吸扫过她的耳畔,“念……念念……”
这是他十来日以来,唯一的呓语。
温念之握着萧锦羡的手不肯松开,她回身对着妇人道,“大娘,多谢您二老的救命之恩。我、眼下,我无以为报。待将军醒了……”
妇人渐渐回过神,这、老头子还救了一位将军回来?
难怪最近胡人嚷嚷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寻的应当就是那位下落不明的萧军主将,萧锦羡。
她忽而捂住胸口,面上一阵惨白。
胡人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倘若被那些蛮夷发现,后果可不是他们老两口能承受的……
大娘缓缓捂住嘴巴。
瞧出她面上的惊慌,温念之道,“大娘不必担心,我自有法子。您只管帮我们辟出一间屋子,让我夫君好生养伤就行。”
说着,她在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过去,“大娘,从现在起,他是您患痨病的表兄,又逢老家战事吃紧,我才不得不带他来投靠您。”
妇人并未听懂她在说什么,白花花的银子递在自己身前,她不敢接。
温念之知道说什么都不管用,只好摸出易容膏,粗略在脸上抹了一道。
片刻之后,那张脸开始变形。原本清丽的脸庞,逐渐现了老态。
妇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但心里有了谱。
她忙说,“好妹子,后面还有一间荒废的草屋,我这就去收拾。”
说罢,她利落绕去后院。
人已经救回来了,还是人人称颂的萧将军。
一旦被发现,无论如何也摘不干净。
还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温念之听见妇人在后院窸窸窣窣地收拾着,心里总算安心下来。
大娘将后头的草屋收拾好,两人费尽气力,将萧锦羡挪了过去。
屋里升起炭盆,渐渐暖和起来。
她还替两人寻来一身普通的农家衣裳摆在榻上,“夫人,老婆子姓刘,老头子叫杜田,都叫他老杜。照您的说法,便委屈将军扮成老婆子的表兄吧。我再去给他熬上一碗草药,锅里有些粥,顺道再热一下。妹子,你得好生保重身子才是。”
温念之点点头,“多谢刘大娘。”
大娘转身离开,又在灶膛生了火,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哎,这仗什么时候才打完哟。”
温念之伏在床头看萧锦羡,像是怎么都看不够。
当夜,北风卷着暴雪呼啸不止。
温念之蜷在萧锦羡的脚边,用体温捂着他冰凉的足尖。
直到他渐渐回暖,她的嘴角挂起清浅的笑意。
她忽而将他的手攥住,贴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握着萧锦羡的手按上去,“你摸,孩子在翻跟头。我们叫他时宁,好不好?”
昏迷的人指尖忽然颤动,似要抓住什么。
又是两日过去,温念之正在给萧锦羡换药,忽觉掌心被轻轻摩挲。
她猛然抬头撞进一双蒙尘的星子——他的睫羽轻颤着,却不妨碍眸光淌成春溪。
“念念,时宁……”萧锦羡的指尖点在孕肚,气息微弱。
舌尖尝到久未饮水的咸腥,他想抬手,却扯动身上的伤口。
温念之的应答被呜咽绞碎在喉间。
她将脸埋进他的胸前,感受着心脏渐强的搏动。
晨光透过破旧的窗棂,将两人的影子钉在土墙上,宛如一幅褪色的合卺画。
他在昏迷的时候都听到了,她有了他们的孩子,还取了这么美的名字。
他一定要快些醒来,他想。
他迫不及待地想亲眼看看他勇敢的姑娘,长途跋涉下,她有没有受苦,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欺负……
她一定急坏了……
可他又担心,这一切都是梦。
而当他真正睁开眼睛时,身上的疼痛让他立即清醒——这不是黄泉路上的幻影。
他的姑娘真的踏着尸山血海寻来了,还带着他们的时宁。
萧锦羡轻轻揉着她的头发,声音低低的,依旧十分虚弱,“我答应过你,不会再抛下你。念念,这次我没有食言……”
她埋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萧锦羡尽力坐起来,靠在床头,他将她搂在心上,任由她的泪水染湿他的前襟。
温念之忽而想到什么,忙抹了一把泪,“你是被杜大叔救回来的,大叔大娘是好人。老天眷顾我,才叫我一路东行,这般顺利地寻到你。萧锦羡,你要赶紧好起来。外头乱套了,不止是我和时宁需要你。”
她指向草屋外的河山,苍茫大地被战后的血腥气席卷,“他们也需要你。”
萧锦羡忍不住又将人搂入怀中,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容我自私片刻,现在,是我需要你。”
他回忆起当日血淋淋的一幕。
城墙轰然塌陷,他亲眼见着那名少年被弯刀割开了喉咙。
他的亲卫,被钉在残垣断壁上。
苏豫在混乱中亦是不知所终。
拓跋宣的狼骑清理战场时,误将他一并拖入乱葬岗。
他是在死人堆里睁开眼睛的,左肩的伤口已经溃烂,腹部刀口隐约可见脏器。
他费力脱下那身粉碎的战甲,试图站起来,可他太痛,太难受。
他没有力气,只能绝望地看向头顶的天空,想起了他心爱的姑娘。
狼嚎刺破夜幕。
“念念,等我……”他小声呢喃着,然后缓缓闭了眼。
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着他,他不知道温念之口中的杜大叔是如何将他带回来的。
他总算做到了,没有再抛下她。
此刻,顾不得疼痛,他将怀里的人搂紧了些,片刻都不想松开。
良久后,萧锦羡道,“我听你的,好好养伤。念念,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暖阳洒在炕头新铺的干草上。
屋檐下有残雪融化滴答落下,像一串清脆的晨钟。
炭盆余烬泛着暖红,混着药石苦香在屋内流转。
屋外,一只麻雀啄开积雪,露出底下嫩绿的草芽——寒冬将尽,春意已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