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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镇的晨雾总带着三分药香。光绪二十六年的秋分刚过,镇口那棵百年老榕树下,王宁踩着露水推开百草堂的朱漆木门时,檐角铜铃正随着风晃出清越的响。他身上那件月白色长衫洗得发浅,袖口磨出细密的毛边,却浆洗得笔挺,领口别着个素布香囊,里头装着晒干的金樱子花,走动时便散出淡淡的甜香。

“哥,你看这筐金樱子,今早刚从云栖岭采的。”王雪蹲在青石板上,正用竹筛簸着紫褐色的果实。她梳着双丫髻,鬓边别着朵新鲜的金樱子花,粗布裙摆沾着草叶汁的绿痕。那些果实圆鼓鼓的像小罐子,表面密生的尖刺被她用麻布仔细擦过,却仍有零星几根倔强地翘着,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王宁俯身捻起一颗,指腹在刺痕处摩挲——那是常年处理药材磨出的厚茧,指节处还留着陈年的药渍,青褐色的,像极了老药书上的墨迹。“雪丫头,这金樱子得趁晨露未干时采,你看这蒂头还带着潮气,正好。”他把果实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微舒,“涩中带甜,是今年的好收成。”

正说着,张娜端着铜盆从后堂出来,鬓边插着支银簪,素色布裙上绣着几株桔梗花。她把盆里的井水泼在石板上,水花溅起时,露出腕间一串用金樱子核穿的手串,“昨儿张寡妇托人捎话,说遗尿的毛病好多了,让我再送些金樱子过去。”她蹲下身帮王雪择去果实里的枯叶,指尖在刺间灵活地穿梭,“不过她男人走得早,家里就一个娃,我想着多带些,教她自己煮水喝。”

王宁点头时,目光落在药铺柜台后的匾额上——“药者仁心”四个金字是祖父手书,边角已有些斑驳。他转身从博古架上取下个陶瓮,里头是去年炮制好的金樱子肉,黑褐色的,带着酒气。“记得嘱咐她,每次取三钱,配着山药煮,忌生冷。”他用竹勺舀出些放在纸上,动作慢而稳,“这东西性涩,固肾气是好手,但得配着健脾的药,不然空耗元气。”

忽然间,街口传来一阵喧哗。刘二狗那破锣嗓子穿透晨雾:“都来看啊!百草堂的金樱子吃坏人啦!赵老栓吃了就上吐下泻,现在还躺床上哼哼呢!”

王雪手一抖,竹筛里的金樱子滚落在地。张娜站起身,银簪在晨光里闪了下,“刘二狗又来捣乱,上个月他还想赊药不给钱呢。”

王宁把陶瓮盖好,长衫下摆扫过柜台时,带起一阵药香。他走出铺门,见刘二狗正站在老榕树下,唾沫横飞地比划着,周围围了几个村民。那汉子穿着件油乎乎的短褂,裤脚沾着泥,腰间别着个空酒葫芦,“我亲眼看见的!赵老栓昨儿从百草堂买了金樱子,晚上煮了一碗,今儿一早就拉得站不住!”

“刘二狗,”王宁的声音不高,却让嘈杂的人群静了静,“赵老栓住东头巷尾,你怎么会‘亲眼看见’?”他往前走了两步,月白色的长衫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再说他有风湿,常年喝的是独活寄生汤,什么时候买过金樱子?”

刘二狗眼神闪烁,往街对面瞟了瞟。回春堂的门虚掩着,孙玉国那顶瓜皮帽在门后晃了下。“我……我听他儿媳妇说的!”刘二狗梗着脖子,手往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那酒葫芦早被他昨晚喝光了,“反正就是金樱子的错!这玩意儿浑身是刺,看着就不是好东西,吃了准伤胃!”

“你懂什么!”王雪从铺里跑出来,双丫髻上的金樱子花掉了一朵,“金樱子是治腹泻的,怎么会让人拉肚子?我哥用它治好过好多人呢!”

“毛丫头懂个屁!”刘二狗抬脚想踹滚到脚边的金樱子,却被张娜拦住。她弯腰捡起那朵落花,别回王雪鬓边,“刘二狗,你上个月在回春堂买的巴豆,是不是还没吃完?”她声音清亮,像井水落石,“巴豆泻肚,金樱子止泻,你要是分不清,不如回家问问孙老板,他卖药的时候,有没有教过你‘性味归经’?”

人群里有人笑出声。卖豆腐的李婶接口:“我家老头子前阵子遗尿,就是喝王大夫的金樱子汤好的,现在天天能睡安稳觉。”

刘二狗脸涨得通红,正想发作,忽然看见钱多多背着个褡裢从巷口走来。那药材商人穿着件湖蓝色绸缎马褂,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哟,这大清早的,什么事这么热闹?”他目光扫过刘二狗,又落在王宁身上,嘴角勾起笑,“王大夫,我昨儿从云栖岭收了些新货,正想送过来让你瞧瞧。”

刘二狗像见了救星:“钱老板!你来得正好!你说说,这金樱子是不是有毒?”

钱多多挑眉,从褡裢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些晒干的金樱子,“我倒听说,有人想用巴豆冒充金樱子的‘副作用’,只是这巴豆泻肚如注,金樱子过量顶多是腹胀,怎么会‘上吐下泻’?”他把油纸包递到王宁面前,“再说云栖岭的金樱子刚成熟,王大夫采的都是向阳坡的,药性足,怎么会害人?”

刘二狗的脸由红转白,往后退了两步,撞在个挑着菜担的老汉身上。孙玉国不知何时从回春堂走了出来,他穿着件深蓝色长衫,袖口却卷得老高,露出手腕上的玉镯——那成色看着倒比他药铺里的药材还好。“王宁啊,”他慢悠悠地摇着扇子,“话不能这么说,是药三分毒。金樱子性涩,本就伤脾胃,有些人虚不受补,吃了自然出事。”他往人群里挤了挤,扇子指着百草堂的门,“我看你还是别卖这东西了,免得砸了百年招牌。”

王宁看着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孙玉国用染色的山楂冒充山里红,被祖父戳穿的事。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金樱子,果实上的尖刺扎进掌心,渗出血珠,却不觉得疼。“孙老板,”他举起那果实,紫褐色的果皮在阳光下泛着光,“这东西在《本草纲目》里叫‘金罂子’,罂者,瓶也,因其能固精气如瓶之储物。”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但它性涩,需对症而用,就像你我开药方,得辨寒热虚实,不能一概而论。”

他转向围观的村民,掌心的血珠滴在金樱子上,像极了熟透的果实渗出的汁液:“谁要是不信,可去问东头的李四。他上半年泻肚三个月,孙老板给的药越吃越重,最后是这金樱子救了他的命。”

人群里顿时响起议论声。李婶拍着大腿:“对!李四那时候瘦得像根柴,现在壮实着呢!”

孙玉国的扇子停在半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刘二狗见势不妙,溜得比兔子还快。钱多多把褡裢往柜台上一放,笑道:“我这趟收的金樱子,王大夫要是看得上,匀你些?”

王宁点头时,张娜已拿来布条,轻轻缠住他的手掌。金樱子的涩味混着药香在空气里弥漫,他望着云栖岭的方向——那里的灌木丛中,正挂满了像糖罐子似的果实,等着懂它的人去采摘。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药铺,王雪在碾药槽里研磨金樱子,轱辘声里,张娜正把新写的告示贴在门板上:“金樱子,味酸涩,性平,归肾、膀胱、脾经。治遗尿尿频、久泻久痢……外感风热者忌用,过量伤胃。”

王宁坐在柜台后,翻开祖父留下的药书,泛黄的纸页上记着:“金樱子,刺虽锐,性却温,善固正气,如良将守城,不使外邪入侵……”他指尖划过字迹,忽然想起林婉儿上次来,说云栖岭深处有株百年金樱子,结果比寻常的大两倍。或许,该抽空去采些回来。

夜雨刚过,云栖岭的晨雾像化不开的牛乳。王宁背着竹篓站在山脚下,粗布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那是往年采药时被荆棘留下的印记。篓子里装着药锄、竹篮和一块油纸包着的干粮,最底下压着本翻得卷边的《本草图经》,封面上用朱砂画着株金樱子,藤蔓缠绕,果实饱满。

“哥,你真要去后山?”王雪追上来,手里攥着个布包,“张嫂子说后山雾大,路滑得很。”她把布包塞进王宁怀里,是用新采的金樱子花缝的香囊,“这花晒干了能安神,你带着。”小姑娘的辫子上还沾着草籽,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在雾里散得快,“我跟张嫂子说好了,药铺那边有她照看着,你早点回来。”

王宁捏了捏妹妹的辫子,指尖触到她发间别着的金樱子刺——那是她自个儿做的发簪,磨得光滑却仍带尖。“记得嘱咐来抓药的,金樱子配党参要先煎,配黄连得后下。”他弯腰系紧草鞋,鞋面上补着好几块补丁,“我去去就回,采些新鲜的金樱子,昨天钱老板来说,邻镇药铺想要些入药。”

雾气里传来清脆的鸟鸣,王宁转身往山径走去。石阶上长满青苔,每一步都得踩实了才敢挪脚。山风穿过树林时,带着草木的腥气,混着金樱子叶的涩香——那是他从小闻到大的味道,祖父生前总说,这味道里藏着“收敛”的智慧,就像做人,得懂进退。

走到半山腰的灌木丛时,他忽然停住脚。雾影里,一株金樱子正攀在老松树上,藤蔓红褐色,倒钩刺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叶片上的露水滚落,滴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王宁放下竹篓,从里头取出小剪刀,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这株结果不多,但果实格外饱满,紫褐色的皮上覆着层细白的粉,像撒了层糖霜。

“倒是个好东西。”他自语着,指尖在果实上轻轻一按,硬邦邦的,正是采收的好时候。他没急着剪,先从药锄套里抽出块软布,垫在膝头跪下,仔细清理掉果实周围的杂草。这是祖父教的规矩:采药前得给草木行个礼,它们肯把精气给人,人就得存着敬畏。

剪到第三串果实时,身后忽然传来窸窣声。王宁猛地回头,雾里站着个穿青布道袍的女子,青丝用木簪挽着,发间别着朵半开的金樱子。她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子里是些刚采的苍术,叶片上还沾着泥。

“林姑娘?”王宁认出是林婉儿,上次她来药铺时,鬓边也是这样一朵花。

林婉儿的笑声像山涧流水:“王大夫也来采药?这云栖岭的金樱子,确实比别处的道地。”她走近时,王宁才看清她的手——指尖圆润,掌心却有层薄茧,显然是常年摆弄草药磨出来的。道袍的袖口绣着圈缠枝纹,针脚细密,倒像是女子亲手绣的。

“林姑娘怎会在此?”王宁把剪好的金樱子放进竹篮,果实碰撞的声音在雾里格外清。

“家师曾说,云栖岭深处有株百年金樱子,结果如拳头大,能治顽疾。”林婉儿望着雾气更浓的后山,眼波流转时,露出耳垂上挂着的金樱子和耳坠,“我寻了三个月,总算是摸着些踪迹。”她蹲下身,指尖拂过王宁刚清理过的藤蔓,“王大夫采金樱子,是为了镇上的病患?”

王宁点头,说起孙玉国散布的谣言,说起张寡妇的遗尿,说起李四的久泻。林婉儿听得认真,忽然指着藤蔓上的刺:“你看这刺,虽尖却不毒,只是为了护着果实里的精气。就像医者,得有锋芒,却不能伤人。”她摘下片金樱子叶,放在鼻尖轻嗅,“孙老板那样的,是把药当刀,只顾着伤人,忘了药本是救人的。”

正说着,山风卷着浓雾涌来,能见度顿时只剩几步远。林婉儿忽然拉住王宁的衣袖:“往这边走,我刚才看见那边有片金樱子林,说不定藏着老株。”她的指尖微凉,触到王宁手腕上的药渍,那是常年切药留下的,青黑色的,洗不净。

两人踩着厚厚的腐叶往深处走,藤蔓时不时勾住裤脚。林婉儿的道袍被荆棘划破了个口子,她却浑不在意,指着前面雾影里的一团暗红:“你看!”

那是株老得不像话的金樱子,藤蔓粗如手臂,缠着棵枯死的枫树,枝干上的倒钩刺足有寸长,却已有些发白。最惊人的是枝头的果实,果然如拳头大,紫得发黑,表面的刺却稀稀拉拉,像老人脸上的胡须。

“就是它了。”林婉儿眼睛亮起来,声音里带着兴奋,“家师说,百年金樱子的根能固元气,比果实更有用。”她从篮子里取出个小瓷瓶,倒出些黄色的粉末撒在根部,“这是解草木之气的,免得伤了根须。”

王宁却没动,盯着老树旁边的一株小草——叶片心形,开着淡紫色的小花。“这是细辛。”他轻声道,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金樱子性涩,细辛性温,两者长在一处,倒是天然的配伍。”他转头看向林婉儿,目光里带着探究,“林姑娘认得这草?”

林婉儿的笑容淡了些,道袍的下摆扫过细辛的叶片:“细辛能通窍,配金樱子用,可解其滞涩之弊。只是这草有毒,用多了伤肾。”她的指尖在草叶上悬了悬,终究没碰,“就像人心,得懂节制。”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山下传来呼喊声,隐约是张娜的声音。王宁心里一紧,背起竹篓就往山下走,林婉儿紧随其后。雾里看不清路,他好几次差点滑倒,亏得林婉儿及时拉住他——她的手劲不大,却很稳,像握着株扎在石缝里的金樱子。

快到山脚时,终于看清张娜站在老槐树下,素色布裙沾着泥,银簪歪在鬓边。“王宁!镇上出事了!”她见到王宁,声音都带着颤,“李四……李四又泻得厉害,孙玉国说他是吃了你的金樱子,把人抬到药铺门口了!”

王宁的心沉了沉,竹篓里的金樱子果实硌着后背,涩得他喉咙发紧。他快步往镇上赶,林婉儿跟在旁边,忽然开口:“李四的病,怕是没那么简单。”她从道袍袖里摸出张泛黄的纸,递给王宁,“这是家师留下的方子,治久泻不止,用金樱子配罂粟壳,只是……”

王宁展开纸,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果然是个固涩的方子。但他眉头紧锁:“罂粟壳虽止泻快,却易成瘾,非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我知道。”林婉儿的声音轻了些,“但孙玉国若用了猛药,怕是已经伤了李四的元气。”她望着远处镇上的炊烟,雾里看不真切,“有时候,涩得住邪气,才能留得住正气。”

到了百草堂门口,果然围满了人。李四躺在块门板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孙玉国站在旁边,手里摇着扇子,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大家瞧见没?这就是吃金樱子的下场!王宁为了赚钱,连乡亲的命都不顾了!”他瞥见王宁,眼睛一亮,“哟,王大夫采药回来了?正好,你说说,这李四是不是你治坏的?”

王宁没理他,蹲下身按住李四的手腕。脉象浮而弱,不是金樱子的问题。他掀开李四的眼皮,眼白泛黄,又闻了闻他的口气,带着股酸腐味。“你昨天吃了什么?”他声音沉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李四虚弱地睁开眼,气若游丝:“孙……孙老板送了些糕点,说……说补身子……”

孙玉国脸色一变:“你胡说!我什么时候送过你糕点?”

“我看见了!”人群里有人喊,“昨天傍晚,刘二狗给李四送了盒糕点,说是孙老板给的!”

王宁心里有了数,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围观的人:“李四的病,是脾虚生湿,本就该慢慢调理。若误用油腻生冷,再好的药也救不回来。”他转向孙玉国,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孙老板,你那糕点里,是不是加了巴豆粉?”

孙玉国的脸瞬间白了,扇子“啪”地掉在地上。王宁没再理他,转身进药铺,从博古架上取下个陶罐,里面是用金樱子和酒炮制的药丸。“张娜,取三枚药丸,用米汤送服。”他又对林婉儿道,“林姑娘,借你的苍术一用。”

林婉儿从篮子里取出苍术,王宁接过,用刀切了几片,放进药罐里煎。药香很快弥漫开来,混着金樱子的涩味,奇异地让人安心。他守在药罐旁,看着火苗舔着罐底,忽然想起祖父说过:“治泻如治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导,导不如固。固者,非强堵,乃顺其性而收之。”

李四服下药丸没多久,果然不再腹泻,脸色也缓和了些。王宁松了口气,转身时,见林婉儿站在柜台前,正看着那幅“药者仁心”的匾额。她的手指轻轻拂过“仁”字,道袍的衣角在风里微动,像株欲飞的金樱子。

“这方子,或许能改良。”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用金樱子配茯苓、白术,再加些干姜,既固涩又健脾,或许比单用金樱子更好。”

王宁点头,心里忽然亮堂起来。他望着竹篓里的金樱子根,又看了看林婉儿留下的那张古方,指尖在药书上轻轻敲击——涩与通,固与泄,原来从来都不是死对头。

傍晚时分,孙玉国灰溜溜地走了,人群散去,药铺里终于安静下来。张娜给王宁端来碗热汤,里面飘着几颗金樱子。“林姑娘呢?”她问。

王宁望向窗外,夕阳正落在云栖岭的方向,雾散了,能看见山顶的轮廓。“她说,后山的百年金樱子,等花开了再去看。”他喝了口汤,甜味里带着涩,像极了今天的经历,“她还说,药有性情,得顺着它的性子来,才能用好。”

张娜笑了,腕间的金樱子和手串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就像你,认准的理,八头牛都拉不回。”她拿起颗金樱子,在手里转着,“不过我信你,这糖罐子似的东西,藏着的都是好。”

王宁望着柜台后的金樱子膏,忽然起身,研墨铺纸,写下个新方子。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金樱子”三个字上,墨色在纸上慢慢晕开,像极了云栖岭的雾,终究会散去,露出藏在深处的光。

深秋的露水带着寒气,百草堂的门板刚卸下一半,就见钱多多背着个沉甸甸的布包,踉跄着闯进来。他那件湖蓝色绸缎马褂沾了泥点,玉扳指上缠着圈纱布,像是受了伤。“王大夫,不好了!”他把布包往柜台上一摔,里面滚出几个被压烂的金樱子,紫褐色的果肉混着泥,“孙玉国……他让人把云栖岭的金樱子全砍了!”

王宁正用竹筛晾晒新采的金樱子,闻言手一抖,筛子撞在药架上,果实滚落一地。他弯腰去捡,指尖被刺扎得生疼,却没知觉——云栖岭那片金樱子,是镇上几家药铺共用的药材来源,孙玉国这么做,分明是断人生路。

“他疯了不成?”张娜端着的铜盆“当啷”落地,井水溅湿了她的素布裙,“砍药材是要遭天谴的!”她腕间的金樱子核手串晃得厉害,每颗核上都有细密的刻痕,是她闲时一点点磨出来的。

钱多多往嘴里灌了口凉茶,呛得直咳嗽,纱布下的伤口渗出血来:“我今早去后山收药,就见刘二狗带着几个人,拿着斧头乱砍。我说了几句,被他们推搡着撞在石头上。”他指着布包里的烂果,“这是我拼死抢回来的,剩下的……全被他们堆在山脚下烧了,烟大得很。”

王雪蹲在地上捡金樱子,眼泪掉在果实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那……那张寡妇的药怎么办?还有邻镇订的货……”她昨天刚把金樱子花晒干,装了满满一匣子香囊,此刻全散落在地。

王宁的手按在柜台的木纹上,那是祖父当年亲手打磨的,触感温润。他望着窗外——孙玉国的回春堂就在街对面,此刻门板紧闭,却隐约能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他想让我们无药可用。”王宁的声音很沉,像压着块铅,“但金樱子不止云栖岭有,城西的芦苇荡边也长着些,只是不多。”

张娜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后堂抱出个陶罐,揭开盖子,里面是去年晒干的金樱子全草,带着干草的气息:“这是去年多采的,根、叶、花都有,虽然不如鲜果效力足,但配着别的药,应应季总够。”她的银簪在晨光里闪了下,“我这就去芦苇荡看看,说不定能采些回来。”

王宁点头时,钱多多忽然压低声音:“王大夫,我听说……孙玉国从外地弄了批假金樱子,说是‘进口药材’,比本地的管用。”他往门口瞟了瞟,声音压得更低,“那东西看着和金樱子差不多,就是没刺,颜色更亮,我总觉得不对劲。”

“没刺的金樱子?”王宁皱起眉,从药书里翻出插图,“真正的金樱子,果实、藤蔓、甚至叶片背面都有细刺,这是它的本性。没刺的,要么是变种,要么……根本不是金樱子。”他指尖点在图上的刺痕处,“《本草蒙筌》里写得明白,‘金樱子,刺者为真,无刺者为’。”

正说着,街对面忽然放起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孙玉国穿着件簇新的宝蓝色长衫,站在回春堂门口,手里举着个锦盒,对着围观的村民吆喝:“各位乡亲!看看我这‘西洋金樱子’!无刺无毒,效力是本地货的十倍!”他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摆着些黄澄澄的果实,圆滚滚的像小橘子,表皮光滑,连个尖刺都没有。

“孙老板,这玩意儿真能治遗尿?”有人踮脚张望。

“何止遗尿!”孙玉国拍着胸脯,玉镯在手腕上晃得刺眼,“久泻、带下、腰酸背痛,通治!我这可是托人从西洋运来的,一两要价半两银子,今天开张,买二送一!”

刘二狗穿着件新短褂,在旁边帮腔:“我上次吃了本地金樱子肚子疼,孙老板给了颗这西洋货,立马就好!神得很!”他故意挺了挺肚子,露出腰间的赘肉。

人群里一阵骚动,有几个曾被孙玉国骗过的村民将信将疑,但更多人被“西洋”“效力十倍”吸引,围了上去。

王宁站在百草堂门口,看着那盒黄澄澄的果实,忽然想起林婉儿说过的话:“药材的本性藏在形里,有刺的未必伤人,无刺的或许更毒。”他转身对张娜道:“你去芦苇荡时,顺便问问渔户,有没有见过这种无刺的果实。”又对钱多多说:“钱老板,劳烦你想法子弄一颗来,我得瞧瞧究竟是什么东西。”

张娜挎着竹篮出门时,王雪追上去塞给她一把小剪刀:“嫂子,芦苇荡边的荆棘多,小心些。”小姑娘的辫子上换了根新的金樱子刺簪,是用云栖岭那株百年金樱子的刺做的,磨得锃亮。

王宁回到柜台后,铺开纸笔,写下“金樱子真伪辨”几个字。他想起祖父教的辨识法:一看刺,二闻味,三尝性。真金樱子有刺,闻着有涩香,嚼着先涩后甜;假货多半无刺,气味怪异,味道发苦或发腥。正写着,忽然听见门口吵吵嚷嚷,刘二狗带着两个汉子闯了进来。

“王大夫,别装模作样了!”刘二狗叉着腰,油乎乎的褂子敞着怀,“孙老板说了,你这本地金樱子是劣药,赶紧下架,不然我们砸了你的铺子!”

王宁放下笔,月白色长衫的下摆扫过药碾子,发出轻微的响动:“《唐本草》有云,‘药无贵贱,对症者良’。孙老板的西洋货再好,不对症也是毒药。”他指着墙上的告示,“我这金樱子,性味功效写得明明白白,敢让乡亲们查验。他那无刺的‘西洋货’,敢说清来路吗?”

两个汉子想上前掀柜台,被王宁拦住。他的手虽瘦,却像铁钳似的有力,那是常年握药锄、碾药材练出的劲。“想动粗?”王宁的目光扫过两人,“去年李老爹的风湿,是我用金樱子根治好的;前年张婆婆的久痢,是我用金樱子配白术救回来的。你们现在要砸的,是能救你们命的药铺。”

汉子们的手僵在半空,刘二狗还想撒泼,忽然看见钱多多领着个穿官服的人走进来——是县里的药监局吏。“王大夫,我把陈吏请来了。”钱多多的纱布又渗出血,“孙玉国卖假药,该管管了。”

陈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穿着藏青色官服,手里拄着根用金樱子藤做的拐杖。他走到柜台前,拿起颗金樱子闻了闻,又翻看了王宁写的辨伪文,点点头:“王大夫说得对,金樱子以有刺为真。”他转向刘二狗,“去把孙玉国的‘西洋货’拿些来。”

孙玉国不情不愿地让伙计送了样品。陈吏捏起一颗,用指甲刮了刮表皮,黄颜色掉了些,露出里面的白芯。他又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头紧锁:“这是用硫磺熏过的山橘子,冒充金樱子!硫磺性热有毒,吃多了会伤肝肾!”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我说怎么看着不对劲!”“难怪孙玉国神神秘秘的!”

孙玉国脸色惨白,还想狡辩,被陈吏打断:“上个月邻县就查过这种假货,骗了不少银子,没想到你敢弄到百草镇来。”他让人把孙玉国和假金樱子一起带走,临出门时,拍了拍王宁的肩膀,“你祖父当年教过我辨识药材,说金樱子的刺是‘护药之锋’,没了锋芒,就没了药性。你守住这锋芒,好。”

刘二狗早就溜得没影了。药铺里,王雪正帮钱多多换纱布,张娜挎着竹篮回来了,篮子里装着些芦苇荡采的金樱子,虽然个头小,却带着新鲜的露水。“那边的金樱子长在水边,刺更密,性更涩。”她把果实倒在筛子里,“陈吏说,孙玉国被押去县里了,回春堂要查封。”

王宁望着窗外,夕阳把百草堂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拿起颗芦苇荡采的金樱子,刺比云栖岭的更尖,扎得指尖发麻。“这刺啊,”他忽然对王雪和张娜说,“看着扎人,其实是在护着里面的甜。就像做人,得有点锋芒,才能护住心里的仁。”

钱多多看着王宁写的“金樱子真伪辨”,忽然道:“王大夫,这文章该印出来,让更多人知道。”

王宁点头,目光落在药书的扉页上,那是祖父写的话:“药有锋芒,医有仁心,锋芒护仁心,仁心驭锋芒。”他拿起笔,在文末添了句:“金樱子刺虽锐,不伤善者;假药看似柔,却藏剧毒。”

暮色渐浓时,张娜点亮油灯,灯光映着满柜的药材,金樱子的涩香混着油灯的烟火气,格外安稳。王雪在碾药槽里磨着金樱子,轱辘声里,王宁忽然想起林婉儿的话:“涩不是滞,是收;锐不是凶,是守。”

或许,该去云栖岭看看被砍的金樱子——说不定根还没断,明年能发出新芽。毕竟,带着刺的生命,总比光滑的假货坚韧得多。

腊月初的寒风卷着雪籽,打在百草堂的窗纸上沙沙作响。王宁正坐在柜台后分拣药材,面前摊着几堆金樱子——有云栖岭幸存的老株果实,紫黑发亮;有芦苇荡采的水边品种,刺密而尖;还有林婉儿托人送来的深山干货,个头虽小,却带着股陈酿般的醇厚药香。他用竹镊子仔细挑去果实里的碎刺,指尖在冷空气中冻得发红,却依旧稳当。

“哥,张嫂子说街口的李木匠家,娃又拉又吐,烧得厉害。”王雪裹着件厚棉袄跑进来,辫子上沾着雪沫,“她男人去请孙玉国,回春堂关着门,说是被查封后还没开呢。”小姑娘跺了跺脚上的泥,怀里抱着个暖炉,炉边放着刚熬好的金樱子茶,“张嫂子让我问问,能不能……能不能去看看?”

王宁放下镊子,月白色长衫的袖口沾着些金樱子的绒毛。他摸了摸妹妹冻得通红的鼻尖:“雪丫头,把药箱备好,带些金樱子、黄连、木香,再拿两贴退烧的膏药。”他起身时,腰间的药囊晃了晃,里面装着常年不离身的急救药材,“告诉张嫂子,我这就去。”

张娜从后堂出来,手里拿着件厚棉袍,非要给王宁披上:“外面雪大,你上月风寒还没好透。”她帮他系好腰带,指尖触到他背上的旧伤——那是年轻时为采悬崖上的金樱子摔的,“记得带上林姑娘给的方子,她说治急症得用猛药,但金樱子的涩得收得住才行。”

药箱沉甸甸的,装着陶罐、药秤和用油纸包好的药材。王宁踩着积雪往街口走,棉鞋踩在冰上咯吱作响。路过回春堂时,见门板上贴着封条,积雪在台阶上堆了半尺高,想起孙玉国被带走时的狼狈相,心里竟没什么快意,只觉得空落落的——同行相轻到不顾人命,终究是丢了医者的本分。

李木匠家挤了不少人,烟气弥漫得让人睁不开眼。孩子躺在土炕上,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时不时抽搐着呕吐,吐出的东西带着酸腐味。李木匠的媳妇坐在炕边抹泪,见王宁进来,“扑通”就跪下了:“王大夫,你救救娃吧!再这么拉下去,小命都要没了!”

王宁赶紧扶起她,放下药箱就往炕边凑。他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烫得吓人,又掀开被子看了看孩子的手心——布满红点。“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一边问,一边取出银针,在孩子的虎口和足三里扎了两针,手法又快又准。

“昨天后半夜,”李木匠搓着手,声音发颤,“先是喊肚子疼,然后就上吐下泻,村里已经有好几个娃这样了,都说……都说像是痢疾。”

“痢疾?”王宁心里一紧,又给旁边一个同样患病的孩子诊脉,脉象洪数,舌苔黄腻,“是湿热痢,得清热燥湿,还得涩肠止泻,不然拉脱水就危险了。”他打开药箱,取出黄连和木香,“这两味药先煎,去湿热。”又拿出金樱子,“这个后下,固肠道,别让正气泄得太厉害。”

张娜不知何时也来了,正帮着烧火煎药,素色布裙沾了不少柴灰。“我刚才去别家看了,”她压低声音对王宁说,“好几户都有娃发病,怕是要传开。”她往药罐里加了些姜片,“要不要去告诉陈吏?”

王宁点头,让李木匠去报官,自己则守在药罐边。药香混着烟火气在屋里弥漫,黄莲的苦、木香的辛、金樱子的涩,奇异地交融在一起。他想起林婉儿给的方子——“痢无止法,当通因通用,然泄久必虚,需涩以固之”,此刻才算真正明白其中的道理。

药煎好时,孩子已经烧得迷迷糊糊。王宁用小勺一点点喂药,苦涩的药汁沾在孩子嘴角,他就抹点提前备好的金樱子蜜膏——那是张娜用金樱子果肉熬的,甜中带涩,正好压苦。喂完药没多久,孩子的体温果然降了些,不再抽搐,呼吸也平稳了。

刚松口气,就见陈吏带着几个医官匆匆赶来,官服上落满雪花。“王大夫,县里刚接到消息,周边几个镇都闹起了疫痢,怕是要封镇。”陈吏的脸色凝重,手里的金樱子藤拐杖在地上戳得咚咚响,“你这方子管用吗?能不能推广开?”

王宁把方子写下来,又指着药箱里的金樱子:“这味药是关键,能涩肠却不滞邪,配着黄连清湿热,木香行气,正好对症。”他忽然想起什么,“只是金樱子不多了,云栖岭的被砍了大半,芦苇荡的采得差不多了……”

“我知道哪里有!”门外传来林婉儿的声音。她穿着件蓑衣,道袍下摆沾满泥雪,怀里抱着个竹篓,里面是满满一篓金樱子,枝上还挂着冰碴,“云栖岭深处那株老金樱子,周围发了不少新苗,我让人采了些,够镇上用几天的。”她摘下斗笠,发间的金樱子花早冻成了冰花,“家师说,金樱子耐寒,越冷药性越足,这场雪正好让它收得更紧实。”

陈吏接过金樱子,见果实上的刺裹着冰,却依旧锋利,不禁赞叹:“果然是护药之锋!”他立刻让人按方子配药,分发给各家各户,又在镇口设了施药点,让王宁和林婉儿坐诊。

接下来的几天,百草堂成了抗疫的前线。王宁白天坐诊,晚上配药,眼窝熬得发黑,月白色长衫上沾满药渍,却依旧精神矍铄。张娜和王雪帮着煎药、送药,累得倒在药箱上就能睡着。林婉儿则带着几个村民去云栖岭采金樱子,回来时常常冻得说不出话,却总先把最饱满的果实送到王宁面前。

这天傍晚,刘二狗忽然扶着他老娘闯进来。老太太泻得脱了形,嘴唇发青,刘二狗扑通跪下,磕得头破血流:“王大夫,我知道错了!以前不该帮孙玉国害人!求你救救我娘!”他的破棉袄上全是泥,“我娘……她就信你的药。”

王宁没多说什么,赶紧诊脉开方。张娜端来药时,刘二狗非要自己先尝,苦得龇牙咧嘴,却还是逼着老娘喝下去。看着他笨拙地给老娘盖被子,王宁忽然对林婉儿说:“人啊,就像这金樱子,有时候看着带刺扎人,心里未必坏透,只是没找对地方。”

林婉儿正用剪刀剪金樱子的蒂,闻言笑了:“所以才要炮制啊。”她把剪好的果实倒进酒坛,“就像这金樱子,得去刺、去籽、酒蒸,才能把涩味里的火气去掉,留下纯良的药性。人也一样,得经点事儿,磨磨棱角,才知道好歹。”

七日后,疫痢终于被控制住。镇上解除封镇那天,阳光格外好,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陈吏带着百姓来谢王宁,手里捧着块“妙手回春”的匾额,却被王宁婉拒了。“要谢就谢这金樱子吧。”他指着药铺后院新栽的金樱子苗,“是它的涩,留住了大家的正气。”

林婉儿要走了,站在云栖岭下,道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家师说,还有更需要我的地方。”她递给王宁一个布包,里面是那株百年金樱子的种子,“等开春种下,几年后又是一片好药材。”她的金樱子核耳坠在阳光下闪着光,“记住,涩不是顽固,是坚守;锐不是伤人,是护善。”

王宁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山林里,手里的种子沉甸甸的。张娜走过来,给他披上棉袄:“陈吏说,孙玉国在牢里也得了痢病,非要金樱子药,该不该给?”

王宁想起祖父的话:“医者面前,只有病人,没有仇人。”他转身从药箱里取出些金樱子,交给狱卒,“告诉他,药是救人的,不是害人的,若还执迷不悟,再好的药也救不了他。”

夕阳落在百草堂的匾额上,“医者仁心”四个金字在雪光里格外亮。王雪正在给金樱子苗浇水,嘴里哼着新编的歌谣:“糖罐子,满身刺,涩涩苦苦藏着甜……”王宁靠在门边,看着张娜腕间的金樱子核手串,忽然觉得这寒冬里,最暖的不是炭火,是这带着刺的温情,是这藏在涩里的甜。

惊蛰刚过,百草堂后院的金樱子抽出新绿。王宁蹲在苗床边,手里捏着把小铲子,小心翼翼地给幼苗培土。晨露落在他的月白色长衫上,洇出淡淡的水痕,袖口磨破的地方补了块青布,是张娜的手艺,针脚细密得像金樱子的藤蔓。

“哥,你看这株!”王雪举着个陶罐跑过来,辫子上系着根红绳,是用金樱子藤编的,“去年从云栖岭移来的老根,发新芽了!”陶罐里的金樱子根缠着块旧布,布上绣着半朵桔梗花——那是林婉儿留下的,她说老根怕冻,得用带药香的布裹着。

王宁放下铲子,指尖抚过嫩芽上的细绒毛。这株正是林婉儿发现的百年金樱子老根,去年冬天差点冻死,亏得张娜每天用温水浇灌,才熬了过来。“雪丫头,记着多施些草木灰,这东西喜肥,还能防虫害。”他望着院墙那边,回春堂的封条已经撤了,却迟迟没人接手,门框上的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

忽然间,街口传来熟悉的铜铃声。钱多多骑着头毛驴,背上驮着个大竹筐,老远就喊:“王大夫!好消息!”他翻身下驴时,绸缎马褂上的盘扣松了两颗,露出里面新缝的衬里——用金樱子花染的淡黄色,“县里药局来订金樱子,说去年咱们镇的方子管用,要批量炮制呢!”

竹筐里滚出个红布包,打开来是本线装书,封面上题着“金樱子炮制药法”,字迹娟秀,是林婉儿的手笔。王宁翻开第一页,夹着片压平的金樱子花,旁边写着:“采时选晴日,去刺用竹刀,酒蒸需三沸,晒足七日阳。”墨迹旁画着株金樱子,藤蔓上挂着个小罐子,罐口飘出三缕香气,像极了“糖罐子”的模样。

“林姑娘还说啥了?”张娜端着刚熬好的金樱子粥从厨房出来,素色布裙上别着朵新鲜的金樱子花,鬓边的银簪换了样式,簪头是个小小的金樱子果实,“上次托人带的信,她回了吗?”

钱多多挠挠头,从怀里摸出封信:“她说在南边发现了野生金樱子林,要在那儿建个药圃,让我把这图谱给你,说‘药者仁心,不在庙堂在田间’。”他指着竹筐里的药材,“这是她寄来的新种,说是比咱们这儿的结果大,刺还少些,却更耐旱。”

王宁展开信纸,林婉儿的字迹里混着些泥土痕迹,说她在岭南见到一种金樱子,果实成熟时会裂开,露出鲜红的果肉,当地百姓叫它“开口笑”。“原来金樱子也有不藏着掖着的时候。”王宁把信纸折好,夹进祖父的药书里,“涩是收敛,开口是绽放,倒也有趣。”

正说着,刘二狗扛着捆柴禾站在门口,粗布短褂洗得发白,腰间别着把砍柴刀,刀柄缠着金樱子藤。“王大夫,”他把柴禾靠在墙上,手在衣襟上蹭了又蹭,“我娘让我送些劈柴,说去年多亏了你……”他脚边放着个布包,打开来是些饱满的金樱子,“这是我在云栖岭采的,没敢多采,留着结种子。”

王雪接过布包,见果实上的刺被仔细剪过,忍不住笑:“二狗哥,现在知道护着药材了?”

刘二狗的脸涨得通红:“陈吏说让我跟着学采药,以后做个正经药农。”他挠挠头,“孙玉国上个月放出来了,据说去了外地,再也不回来。”他望着后院的金樱子苗,“我想在云栖岭种些金樱子,王大夫,你能教我吗?”

王宁点头时,张娜端来两碗金樱子粥,撒了把桂花。“尝尝今年的新米,配着金樱子熬的,”她把碗递给刘二狗,腕间的金樱子和手串轻轻碰撞,“林姑娘说,金樱子得和人亲近才长得好,你用心种,它不会亏待你的。”

午后的阳光穿过药铺的窗棂,落在柜台后的博古架上。最上层摆着个青瓷瓶,里面插着几支风干的金樱子花;中间层是去年炮制的金樱子肉,黑褐色的,透着酒气;最下层是个竹编的小篮,装着些金樱子核,是王雪攒着要穿手串的。

王宁坐在祖父留下的太师椅上,翻着林婉儿的炮制药法。忽然发现最后一页夹着张纸条,上面写着:“去年赠你的金樱子根,其皮可治风湿,其核能明目,其叶煎水可洗疮疡——此物全身是宝,唯需懂它之人。”墨迹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极了裂开的金樱子果实。

“王宁,”张娜走过来,手里拿着件新做的长衫,月白色的料子上绣着暗纹,是金樱子的藤蔓图案,“试试合不合身?明天县里药局的人要来,总得体面些。”她帮王宁系好盘扣,指尖在他胸口的药渍处停了停——那是去年疫痢时沾的黄连汁,洗了半年也没褪尽。

王宁站起身,长衫的下摆扫过药碾子,发出轻微的响动。后院传来王雪和刘二狗的笑声,他们正在给金樱子搭支架,竹条纵横交错,像张撑开的网,等着藤蔓攀爬。钱多多则在清点药材,时不时哼起新编的药歌:“金樱子,刺儿尖,涩涩苦苦藏着甜;固精气,止泻痢,仁心一片护人间……”

暮色渐浓时,王宁推开后院的门。夕阳把金樱子的影子拉得很长,老根抽出的新藤已经攀上竹架,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无数只小手在招手。他忽然想起祖父说过,好药材得经三冬两夏,才能成气候;好医者得历千病百痛,才能懂仁心。

张娜端来油灯,灯光落在王宁的手背上。那双手布满老茧,指节粗大,却能分辨金樱子的真假,能掂量药材的轻重,能握住病人的脉息。此刻,他正轻轻抚摸着金樱子的尖刺,刺尖的锋芒映着灯火,像极了藏在涩味里的光。

“明年花开时,林姑娘该回来了吧?”张娜望着天边的晚霞,晚霞的颜色像极了熟透的金樱子。

王宁点头,目光落在竹架最高处。那里有个刚结的小果实,青绿色的,浑身是刺,却已经显露出“糖罐子”的形状。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果实会紫得发黑,会甜中带涩,会等着懂它的人摘下,把那份藏在刺里的温情,传给更多需要的人。

夜风拂过百草堂的匾额,“医者仁心”四个字在月光下泛着柔光。远处的云栖岭传来隐约的虫鸣,像是在应和着药铺里的碾药声,一圈圈荡开,混着金樱子的涩香,漫过整个百草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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