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闻言一愣,继而恍然大悟,神色间微微露出些许异色,又将声音压低了些:
“这么说,你...你如今是跟了伯爷了?”
可卿便笑着点点头,尤氏见她就这么应下,神色间愈发复杂起来,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要说起来,眼前这人说起辈分来,还是自己儿媳妇来着,如今倒还当着自己这婆婆的面,就承认跟了别的男人,这真是...
然而如今贾珍贾蓉皆成黄土,昔日东府已烟消云散,尤氏也只能求一个自保,又哪里还能管得了可卿。
‘也是了,这丫头过去长的就跟个妖精似的,被伯爷瞧上,收作禁脔,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总归是不必如自己这般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也算是件好事了...’
尤氏无力的叹了口气,打量两眼如今瞧起来依旧气色红润,明媚动人的可卿,非但生不起什么气来,反倒心里隐隐还多出一丝古怪的羡慕,一时竟有些失神。
可卿察其颜色,眼神一动,拉着尤氏的手笑道:
“太太这些日子过的可还好?叔叔向来大度,料不会苛虐太太才是。”
尤氏赶忙强压下心头那点古怪,眼神稍稍闪躲了一下,随口道:
“这...这自然的,他是什么样人,你如今自然清楚...我如今也称不得什么太太了...你既已脱了身,还回来做什么?是又打什么鬼主意?伯爷可知道?”
可卿嬉笑一声,将目光从尤氏脸上收回来,挽着尤氏的胳膊讨好道:
“婆婆这话问的,若没叔叔的允准,我如何能扮作香菱?我这趟回来,一是心中思念婆婆,实在放心不下,二来,我也能猜出几分婆婆眼下的艰难,专是来给婆婆出主意来了~”
尤氏没好气的横她一眼:
“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个鬼机灵?又能有什么好主意?”
可卿又笑一笑,她与尤氏年岁差着还不到一轮,相处之时,既是婆媳,私底下也是闺中密友,将身子转到尤氏身后,捶肩捏背,在尤氏耳边轻声道:
“昔日我尚在东府,不过明面儿有几分光鲜,实是上有那畜牲逼迫,下有人嚼舌咒骂,况且我嫁的那人,又那般软弱无能,不能为倚靠,日子实在难熬。
独婆婆待我一片真心,悉心教导,时常挂怀,此间恩情,可卿岂能望了?如今见婆婆处境艰难,自然也该出一份力,报一报恩的。”
尤氏听她这般说,也叹息一声,心下添了几分感动。
昔日东府未曾衰败之时,她被贾珍扶做当家太太,对可卿这个儿媳妇,确实算是不错的,府中权柄事务几乎皆由可卿处置,她一向少有过问,更不曾故意刁难。
这其中要说起来,其实也多有因为尤氏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性子又软,本也不大能管得来事的缘故,然而便是有一二分的好意,在眼下这等物是人非的情境性再提起来,便也显得厚重起来了。
“伯爷是能顶天立地的伟丈夫,你如今既跟着她,虽难有个名分,到底也好过没着没落的受人欺凌,往后只管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就是了,倒不必为我白遭了牵连,却又害你不得安生。”
可卿轻笑一声:
“多谢婆婆好意...说来自宁国败落,这府邸落在叔叔手里,我今日在府里四下瞧了瞧,故人实在是不多见了,却又将婆婆安置与此,供给衣食花用,可见如我所料,叔叔果真是怜香惜玉之人~”
尤氏微微一愣,猛的弹起来:
“死丫头胡说些什么名堂?分明也是读过书的,怎还胡言乱语起来?”
可卿一脸无辜的眨眨眼睛:
“我何曾胡言乱语的,这本就是实情,我的事都与婆婆如实交代了,婆婆竟还要瞒我不成?”
尤氏又羞又气:
“我...!我瞒你什么了?伯爷不过看我可怜,赏了我一处容身之所罢了,岂是...岂是如你所想的那般...我如今已这般年岁,人老珠黄,这...真亏你敢往那上头去想!似他那般的正人...”
尤氏羞恼不堪,急得一通反驳,然而看着眼前笑得意味深长的可卿,一时竟没能将最后那两个字说出来。
可卿见尤氏这般情急,眼神一亮,眼珠子又转了转,掩嘴噗嗤一笑,仍旧拉着尤氏坐下:
“叔叔自是正人君子~,可叔叔再是正经,那是他的事,咱们女人家,却也该为自己打算才是。
婆婆再别说什么人老珠黄的话,您才不过三十,瞧瞧,岂不正是花容正好的时候,这般风韵,世间多少女子也不能比,连可卿瞧着都有些羡慕了,婆婆竟不自知?”
可卿说着便随手拾起一面镜子,摆在尤氏前头。尤氏望着镜中的自己,怔怔出神,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面颊:
好像...好像自己的确还不老...不不不!不能这般去想!这岂不真成了不知廉耻的了?!
尤氏又猛的将手从面上放下来,涨红了脸嗔怒道:
“再别说这些胡话,我若起这种心思,倒成什么人了?你说要报恩,难道竟就是这样报恩的不成?”
可卿半点不恼,将脑袋搁在尤氏肩上,姿态亲密,小声道:
“这里又没外人,私底下说些体己话,也不怕叫人听了去...咱们都是女儿家,婆婆的难处,我自然也能体会些。
如今宁府已逝,婆婆却还尚且青春,往后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以咱们的身份,改嫁一事,自是提也休提的,往后长夜漫漫,婆婆又要如何度过?
是靠捻佛珠?还是数黄豆?还是...靠这个?”
可卿伸手一摸,便十分熟练的从尤氏的枕头底下,取出一块以香木所制作,雕琢精细,形似犀牛角一般的物件,在尤氏眼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