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香菱素日里性子和顺,从不去欺负旁人,又极得宠,在府中人缘甚好,可卿在府中行走,来往路过的下人们都来与她打招呼。
可卿也并不露怯,虽偶尔有觉得似乎有些异样的,便也只以为香菱养的愈发好了,反倒更添几分艳羡。
她以往是这东府里的主子奶奶,如今诈死脱身,又扮作丫鬟重回故地,对于可卿而言,倒也是一番难得的新奇体会,眼见一路走来,故人寥寥无几,有时也不免叹惋,颇觉物是人非。
不过她倒也并不觉得有多伤感,过去虽得富贵,却战战兢兢,从无一日安寝,如今虽身份低微,好歹得一倚靠,能叫自己安心。
况且今日的富贵,其实也未必就差了多少,林思衡一向是富养着她,似乎是真欲要将“金屋藏娇”四个字落在实处,桃花院里的好东西,正经是不少的...
虽知尤氏如今就在东府,可卿却不知具体所在,又不好找人来问,怕露了馅儿,毕竟真正的香菱肯定是知道的,只好就这般漫无目的的到处闲逛。
走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在一偏僻处寻见一个蹲在地上玩蚂蚁的丫鬟,可卿挑挑眉头,眼睛转了转,脸上扬起笑来,柔柔的唤了一声:
“炒豆儿?”
那丫鬟听着一愣,便抬起头来,欢喜的站起身迎过来:
“香菱...香...咦?”
可卿走过去,面不改色,笑问道:
“炒豆儿,你怎么了?”
炒豆儿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倒吸了一口气,挠了挠头,眼里的羡慕之色几乎都遮掩不住:
“没...没什么,香菱,伯爷把你养的愈发好了,这般气质,倒真像咱们先前那位大奶奶,我刚刚乍一瞧,险些真把你给认错了。”
可卿微微眯了眼睛:
“怎么?伯爷待你们就不好?难道有谁欺负你们?”
炒豆儿赶忙把头摇成拨浪鼓:
“不是的不是的,伯爷待我们也好,吃的穿的都不曾少过,只是...嘿嘿,只是肯定不能跟你比~”
可卿打量一眼,见炒豆儿虽神情有些落寞之色,但面色衣着确实也都还好,便暗自点点头:
“怎么就你一人在这顽?银蝶儿呢?”
炒豆儿一摊手:
“银蝶儿刚刚拿了几件脏衣服,交给婆子去洗了,可不就我一人在这,你是来找我顽的?还是你好,常来瞧瞧我们,旁人都少有往这来的,倒像是生怕太太害了她们似的,哼!都是势利眼!”
“是伯爷吩咐我,说这天气要转暖了,叫我来瞧瞧你们太太,看看可有什么短少的?你们太太可在里头?”
炒豆儿闻言,不但不失望,反倒更添了些喜色,连忙点头应道:
“在的在的,太太就在里头喝茶呢,你跟我进来,伯爷可真好,这点小事还记挂着咱们,太太知道了肯定也高兴,你回去就跟伯爷说,太太和咱们都感激他呢,只是不见他来,咱们也没处谢去...”
可卿瞧了炒豆儿一眼,心思微动,向来聪慧,便是不曾亲眼所见,也能猜出几分尤氏如今在东府里的尴尬处境。
炒豆儿这一番粗浅心思,自然瞒不过她,但她也并不以为意,毕竟就算尤氏果真心如死灰,终日吃斋念佛,她这丫头可还年轻着呢,岂能不思将来的出路,本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她一时也并不多说什么,只笑着点点头,随着炒豆儿往里头去。
炒豆儿喊了一声,只说香菱来了,尤氏这个“过气”的当家太太,如今又哪里敢在香菱这般受宠的丫鬟跟前拿大,急匆匆便迎了出来,口里还亲切的招呼着:
“香菱来...”
只是才瞧了一眼,尤氏便忍不住面色一变,眼里闪过一抹惊惧和疑惑之色,待可卿也款款迎了两步,娇滴滴唤了一声:
“太太。”
尤氏更是心里头一跳,张口结舌,背上都吓出白毛汗来,险些瘫软在地上。可卿眼里便多出几许笑意,故作不知的迎了两步,熟门熟路的搀扶着尤氏,眨巴着眼睛疑惑道:
“太太怎么了?”
尤氏见她伸手,又吓的一激灵,结结巴巴道:
“没...没事...没事...”
可卿转过身去,对炒豆儿吩咐一声:
“炒豆儿,我寻你们太太说几句贴心的话,劳烦你去外头瞧瞧,可别叫人进来~”
尤氏方才一番神态被可卿遮挡,炒豆儿并未曾瞧见,听见香菱这般说,话语里模棱两可的,炒豆儿不免更多想了些,忙不迭地的点点头,转身就走出去。还贴心的将院门关上,“忠心耿耿”的立在门外,生怕叫人打搅了。
可卿见状一笑,半搀半拉着尤氏就进了屋子。
尤氏起先还以为是鬼魂找上门,过了这会儿,眼见可卿搀着自己的手上,分明带着活人的温热,又瞧瞧外头不算烈的太阳,方才醒悟过来,这分明是个活人来着!
赶紧一甩手,压低声音骂道:
“好你个死丫头,你怎的还活着?”
可卿一摊手,憋着笑故作娇憨道:
“太太说的什么?香菱可听不懂了~”
尤氏惊魂未定的拍拍胸脯,气的抬手就往可卿手臂上拧了一把,啐道:
“你还在我跟前装模作样,便是扮的有几分相像,哄哄别人就罢了,旁人认不得,我还认不得你?天香楼里烧死的竟不是你?那你弄这一出是为的什么?是哪个帮的你?”
可卿嘻嘻一笑,又蹙蹙眉头,搓了搓被拧的地方:
“诶呀,我好心好意的来瞧你,你拧我做什么?我这般做,自是有缘由的。”
可卿便将昔日贾珍私下之逼迫威胁,贾蓉暗里之软弱苛责细细道来,又将自己那时跪求林思衡救他一命的事情说了,末了叹道:
“若非叔叔仁慈搭救,我只怕是早晚要真死在那天香楼上了。”
尤氏也连连叹息,她以往根本也不敢管贾珍的事,贾蓉又非她亲子,更不好多问,此时方知有此内情,一时也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过了片刻,方才叹息一声,小声道:
“能活下一条性命,已是福报,你既走了,又还回来做什么?需知如今两府都当你是个死人,万一叫人认出你来,老祖宗颜面上岂能挂得住?到那时不是又平生风波?
你还是快走,我只当你没有来过,若缺了花用,我这里还有些,你都带...带一半去吧,也够你踏踏实实的过上几年了。”
说着便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包裹,拆开来里面是一堆金银首饰,尤氏抓了一捧,便要塞给可卿,可卿看她两眼,倏而一笑,并不去接,反倒拉着尤氏在炕沿坐下,笑道:
“我只是来瞧瞧你,难道是为这些东西来的?便叫人认出来也无妨,太太放心就是了。
如今只要叔叔说我是香菱,难道还有谁敢说我不是?便是老太太知道,也断不会多做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