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青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决断,穿透沉闷的空气:“传我教主令!五行旗各部,即刻起,进入三级戒备!枕戈待旦!”
“巨木旗旗主闻苍松!”
“在!”白面书生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着你部,即刻抽调五千精锐,星夜兼程,扼守我梧州西境所有险要关隘!一只苍蝇,也不许给我放进来!”
“得令!”
“烈火旗旗主辛然!”卓青麟的目光转向一个身材精瘦、眼神却如跳动着火焰的老妇人。
“属下在!”辛然抱拳,声音带着灼热的气息。
“命你部,所有火器装备,包括火油罐、毒烟弹、新配发的掌心雷,全部启封,分发到位!明日拂晓前,整军完毕,向西推进五十里!择险要处,建立前哨营寨!我要你像钉子一样,给我牢牢楔进西荒的门户!”
“遵命!火旗必不负所托!”辛然眼中火焰更炽。
命令声犹在堂中回荡,一阵急促得近乎慌乱的脚步声自外闯入,打破了刚刚凝起的肃杀气氛。
沈炼再次现身,脸色比白天送递双龙湖噩耗时还要难看三分,如同刷了一层青灰。他手中高举着一枚令牌,那令牌非金非木,通体乌黑,上面以凌厉的刀法刻着一只狰狞咆哮的猛虎,虎目镶嵌着两点猩红的宝石,在灯火下闪烁着噬人的凶光——南楚虎贲军的最高调兵虎符!
“教主!虎贲军八百里加急军令!”沈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双手将令牌奉上,“命我梧州……即刻抽调关麟军团一万五千精锐,南下!驰援南唐边境!”
空气骤然凝固。
关麟军团!一直驻守在梧州咽喉黑风峡的三万铁骑!那是卓青麟起家的绝对嫡系,被明教众人视为教主卓青麟的私人武装力量!
通过两年漕弱留强,每一个士卒,都已是明教最虔诚的信徒,是卓青麟亲手从流民、佃户、教众中挑选、训练出来的子弟兵!
这两年来,梧州上下省吃俭用,最好的盔甲兵器,最优厚的粮饷供给,都优先给了五行旗和关麟军团!如今,南楚枢密院一纸调令,就要抽走一半血髓!如同要生生剜走卓青麟心头上的一块肉!
卓青麟接过那枚沉重的虎符。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面“虎贲调兵,违令者斩”八个鎏金小字,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森森权威。
他指腹缓缓摩挲过那只咆哮的黑虎,嘴角却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灯火的错觉。
“呵……”一声意味难明的轻笑,从他喉间溢出。手腕随意一抖,那枚代表着南楚朝廷威严的虎符,便如同弃履般,“啪”地一声轻响,被丢在了堆满军情文书的桌案上。
“练兵千日,用兵一时。”卓青麟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传令关铎将军,点齐一万五千关麟精锐,即刻拔营,遵令南下。不得有误!”
他目光转向沈炼,语速平稳地补充:“另,以梧州府衙名义,行文虎贲军总营:五行旗主力正奉本府密令,全力西进剿平‘西山群盗’,此乃稳定后方粮道之要务,刻不容缓。关麟军团既已遵令南下,梧州守备实已空虚,再难抽调一兵一卒协防他处。望总营明察。”
沈炼深深看了卓青麟一眼,将那一丝了然掩藏在恭顺的眼睑之下,躬身领命:“是!属下即刻去办!”
“等等,”卓青麟叫住他,声音沉缓而清晰,如同在夜色中投入一颗石子,“通知各坊青年教众,今夜子时,圣火大教堂……我亲自讲经。”
沈炼的身影再次融入府外的黑暗。卓青麟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巨大的沙盘之上。
子夜,万籁俱寂。唯有梧州城中心的圣火大教堂,灯火辉煌,亮如白昼。粗大的牛油蜡烛插满四壁,将教堂内每一寸空间都照得纤毫毕现。
三千名明教核心教徒,有农夫粗粝的面容,有工匠沾着油污的双手,也有士兵挺直的脊梁,他们安静地坐在长条木凳上,目光如同汇聚的星河,灼灼地投向祭坛之上那道玄青色的身影。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泥土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名为“希望”的躁动气息。
卓青麟站在祭坛中央,身后是巨大的火焰图腾浮雕,在烛光映照下仿佛真的在无声燃烧。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奇异地透过内力,清晰而平稳地传入教堂内每一个角落,如同山涧清泉,冲刷着信徒们的心田。
他站在高台上,声音洪亮地讲解着教义中“众生平等”的真谛,深入浅出地阐述着“按劳分配”的朴素理想。他的言辞慷慨激昂,仿佛每一句话都能点燃人们内心深处的火焰。
当他说到“土地当由耕种它的人所有,工匠的巧手值得最丰厚的报酬,士兵的忠诚护卫着所有人的安宁”时,台下原本压抑的气氛瞬间被点燃,人们的激动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般,汹涌澎湃。
就在这时,一个坐在前排的老农突然站了起来。他脸上的皱纹如同梯田的沟壑一般深邃,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他那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腰间那火焰图腾的布带,似乎在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
然而,他浑浊的眼睛里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那是一种被压抑已久的渴望和愤怒。他嘶声喊道:“教主说得对!俺种了一辈子地,给地主当了一辈子牛马!圣火在上,俺们要自己的地!”
这一声呐喊,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发了全场的共鸣。人们纷纷响应,高呼着:“对!要自己的地!”“按劳分配!天公地道!”“圣火昭昭!光耀四方!”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震撼着每个人的心灵。
积蓄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三千人齐声呐喊,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烈地撞击着教堂高耸的穹顶和厚重的石柱,发出嗡嗡的共鸣回响。
烛火被这声浪激得疯狂摇曳,光影在信徒们狂热、激动、充满无限期盼的脸上剧烈跳动。整个教堂,仿佛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熔炉,信仰的火焰在其中熊熊燃烧,要将一切旧世界的枷锁彻底焚毁!
卓青麟静静地看着台下,看着那一张张被信仰之火烧得通红、仿佛焕发出新生光芒的脸庞。这些被沉重的赋税、地主的皮鞭、官吏的盘剥压弯了脊梁的人,此刻眼中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不公的火焰。
这就是明教真正的力量源泉,是足以改天换地的洪流。然而,贾敏上次通过贾钥的密信中话,如同冰水般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响起:“信仰之力,炽烈如火,可熔金锻铁,移山填海;然火若失控,亦能焚尽理智,毁人毁己,终成灰烬之祭。”
他缓缓抬起双手,掌心向下,做了一个沉稳下压的动作。那动作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狂热的声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迅速地、一层层地平息下来。
最终,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在教堂内回荡。数千道目光,依旧灼热地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最终的指引。
“兄弟们,”卓青麟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凝重,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北楚霸王陨落,朱明太祖垂危。这天,要变了!乱世将至,烽烟将起!我们怕吗?”
短暂的死寂。
“不怕!”三千个喉咙迸发出同一个声音,如同沉睡的巨龙在苏醒前的低吼。
“对!我们不怕!”卓青麟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因为我们有圣火指引!因为我们有兄弟同心!因为我们所求,不过是一个没有压迫、没有饥饿、人人凭双手挣得温饱、老幼皆有所养的世界!这,就是我们手中最利的剑,最坚的盾!这,就是我们无惧乱世的根本!”
“圣火昭昭!光耀四方!”
这声呼喊如同火山喷发一般,从人们的喉咙中喷涌而出,带着狂热与激情,直冲云霄,仿佛要将这教堂的穹顶彻底掀开!
声浪稍歇,卓青麟的声音却如同惊雷一般,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明日起!各州、各乡、各村,所有明教教众,以农会为基,组织起来!按户核查,分发农具、粮种!梧州府库,全力支持!”
他的话语如同军令一般,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人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欢呼声如潮涌般响起。
卓青麟的目光缓缓扫过坐在前排的五位旗主,他们的拳头紧握,眼中的战意如沸,仿佛随时都能喷涌而出。
“五行旗的兄弟们——”卓青麟的声音略微一顿,“——磨亮你们的刀枪,备足你们的火器!你们的目标,不在北方那片尸骸遍野的血海,而在西荒——那片千里无人、却蕴藏着无尽沃土的莽原!”
他的声音在教堂中回荡,人们的呼吸都为之一滞。西荒,那是一片广袤而荒芜的土地,然而,在卓青麟的描述中,它却仿佛变成了一片充满希望的乐土。
“那里,将是我们明教未来的根基!是我们为子孙后代打下的粮仓!”卓青麟的声音越发激昂,“让我们一起,用双手去开垦那片土地,用汗水去浇灌那片希望!”
他的话语如同火炬一般,点燃了人们心中的希望之火。欢呼声再次响起,如雷贯耳,经久不息。
“西进!”
“西进!西进!西进!”怒吼声如同狂暴的雷霆,在圣火大教堂内反复冲撞、炸响,烛火为之黯然失色。
当卓青麟走出教堂厚重的大门时,东方天际,已悄然撕裂了深沉的夜幕,透出一抹极淡、却无比坚韧的鱼肚白。
清冽的晨风带着草木的湿气扑面而来,吹散了教堂内那浓烈到近乎窒息的狂热气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西北方向。
在遥远的天际,青云山脉的巨大轮廓若隐若现,宛如沉睡的巨兽,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神秘而庄严。山脉绵延不绝,峰峦叠嶂,其中面朝东方的最高峰便是朝阳峰,其背靠青云山最高峰雪云峰,常积雪,又称之为白头山。
朝阳峰巅,剑宗的山门屹立于此,宛如一座古老的城堡,沐浴着第一缕破晓的金辉。山门上方,一枚小小的银色剑形旗帜迎风飘扬,它虽小却稳稳地插在朝阳峰的位置,仿佛是这座山峰的标志,也是剑宗的象征。
在剑宗内,有四位先天境界的强者,他们被称为定海神针,分别是风轻扬、李莫愁、卓绍阳和林平之。这四人不仅实力超群,更是剑宗的中流砥柱,他们日夜苦练,将自己的武艺磨练得炉火纯青。
而在剑宗的下方,有九百名从梧州选派而来的士官生。这些士官生们年轻而有朝气,他们日夜苦练,不畏艰辛,只为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剑宗的一员,淬火成钢。
然而,与剑宗相比,明教炎阳学堂在对战阵和军略的培养上还有不少差距。尽管如此,炎阳学堂的学员们依然努力学习,不断进步。
在剑宗的山脚下,还有一群正在朝阳下茁壮成长的幼苗,他们是玉儿、云涛等年轻的弟子。这些孩子们天真无邪,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
这里,是卓青麟的根,是他灵魂深处必须守护的净土。无论外界如何风云变幻,无论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有多么凶猛,他都坚信,只要守护好这片净土,他就能在这乱世中找到自己的方向,拥有最深沉、最不容有失的底气。
那里有他的妻子,有他正在拔节的儿女,有明教未来的种子,更有这纷乱血腥的世道里,他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的最后一方净土与安宁。
“咻——咻咻——”
一阵异常尖锐、带着凄厉尾音的鸽哨声,陡然划破黎明的寂静,由远及近,速度快得惊人!
卓青麟眼神一凝,右手瞬间按在了腰间的令牌之上。冰冷的令牌棱角硌着掌心,上面“明教教主”四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在越来越亮的晨光中,反射出冷硬而清晰的光泽。
新的风暴,已然携着这凄厉的鸽哨,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