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外，日光灯管忽明忽暗，春花躺在产床上，双手用力拽着汗湿的被单，眼泪和汗水一起哗哗地流。
阵痛一阵接一阵，她听见走廊里传来护士的脚步声，混着隔壁病房孩子的啼哭。
“再使把劲！”助产士的喊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春花眼前发黑，咬着牙把最后一丝力气都使了出来。
“哇——”终于，婴儿的哭声刺破空气，春花瘫在产床上，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护士在说：“是个……”话音被器械碰撞声盖住。
等再清醒些，只见陈志军歪坐在床边的塑料椅上，脑袋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眼睛紧闭，一脸的疲惫，倒好像刚才去生孩子的是他。
春花强撑着身子，转头看向旁边小床上的婴儿。小家伙睡得香，粉嘟嘟的小脸皱成一团，小嘴还时不时咂巴两下，细软的胎发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上。
看不出性别！
蓝布裹得严严实实，连脚丫都不露，她在心里反复默念：“这次该是个男孩了吧？老天爷，求求你……”
要是再是个女孩，公婆冷脸不说，自己肯定还得继续生四胎。
想起怀孕时整夜呕吐、腿肿得走不了路，还有生孩子时宫缩的痛，她浑身发冷。
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她看向还在睡觉的陈志军，很想喊醒他问一问，最终还是忍住了，虽然生孩子的不是他，可在外面守了一夜，他也辛苦了。
春花重新躺好，耐心等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志军终于醒了过来。
春花想立刻问问这次生下的是男是女，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真的很害怕听到那个答案，万一是个女孩……万一是个女孩可怎么办！
她觉得自己没法承受。
犹豫再三，最终只轻声问了句：“妈他们呢？”
陈志军站起身，抄起桌上的水壶：“妈先回去了，家里还有好几个孩子得照看。”他说着就朝门口走去。
“志军！”春花眼看他的背影要消失，急急喊住他。
陈志军疑惑回头，“怎么了？要上厕所吗？”
“不，不是的。”春花觉得自己的手心直冒冷汗，“我，我想问一下，我，我生、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呀？”
话一出口，她立刻屏住呼吸，心脏咚咚地撞着胸腔，仿佛要冲破喉咙跳出来，眼睛死死盯着对方，满心忐忑地等着那个答案。
陈志军垂着眼皮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扯出个笑：“是个男孩。”
“男孩！”春花喉咙猛地发紧，眼眶瞬间涨得通红，滚烫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她实在不敢相信：“没弄错吧？真的是我的孩子？我生的是个男孩？”
她死死盯着陈志军，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真假。
陈志军拧了一下水壶盖，轻声应道：“是男孩，没弄错，等我接完水抱给你看。”说着快步走了出去。
春花躺在床上，脑子还在嗡嗡响。
妈妈生了四个女儿，她一直以为自己也逃不过这个命。
如今终于在第三胎得了儿子，春花激动得要哭，也真的就哭了出来。
哭完心里又酸又喜：这下，总算不用再生了！
可等陈志军接完水回来，第一句话就像盆冷水浇下来：“你再加把劲，再生一个。两个男孩以后能互相照应。”
春花听了这话，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啪”地碎成渣。
陈志军没有注意到春花的情绪，他满脸喜气地从婴儿床抱起孩子，直接凑到春花面前：“看，带把的！”
小家伙闭着眼哼哼两声，粉嫩的小拳头无意识挥舞着。
春花颤抖着指尖轻轻碰了碰孩子皱巴巴的小脸，原本安静的小家伙缓缓转动脑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直直望向她。
那眼眸清澈透亮，宛如一汪清泉，瞬间将春花的心牢牢牵引住，她怔怔地望着孩子，眼眶渐渐湿润，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温柔的弧度。
这一刻，产房里撕心裂肺的剧痛、孕期里数不清的委屈，都化作了满心的柔软，所有的苦都被甜蜜冲散，一切都值得了。
“307床。”护士抱着记录本推门进来，扫了眼床头的号牌，“去厕所解个小便，能正常排尿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了。”
春花立刻强撑着起身，陈志军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半架着她往卫生间挪。
她蹲下去，咬着牙憋了半晌，终于听见水流的声响，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
出院手续办得很快，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三人进门时，公婆正围着三个孙子一起吃饭。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婆婆抬了抬眼皮，继续慢条斯理地夹菜，筷子在瓷碗里扒拉了几下，头也不抬地说：“锅里还有饭。”
说罢又往嘴里塞了口菜，再没多瞧他们一眼。
春花偷偷瞥了眼身旁的陈志军，无声用口型比划：“妈知道……？”
陈志军立刻领会她的意思，朝饭桌扬声道：“爸妈！春花这次生的是个男孩！”
话音落下，屋内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
春花盯着公婆，期待着能看到他们舒展的眉眼、惊喜的笑容。可等来的，不过是两声漫不经心的“哦”。
两老的心都在宝贝孙子轩轩身上，公公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婆婆拿纸擦着他嘴角的油渍。
喜妹眼巴巴盯着轩轩碗里的红烧肉，小声开口：“奶奶，我也想吃那个……”
“当姐姐的还不懂事！”婆婆的嘴角牵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始终没往孙女的方向瞥一眼，“跟弟弟抢像什么样子？”说着又给轩轩擦了一下嘴。
荔童这时也开口，“奶奶，我也要……”
婆婆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笑意没了，眼皮掀起半分，眼神像冷风般扫过去。
她将剩下的半块红烧肉夹进轩轩碗里，“没了，多吃点青菜吧。”说完再没给荔童一个眼神。
春花看着两个女儿委屈低头的模样，喉头泛起酸涩。
她心里清楚，公婆对两个孙女爱搭不理，全是因为当年那桩旧事。
是她那番谈话，让慧君离开了，又间接害得小叔子想不开寻了短见。
这些年公婆都没有原谅她，哪怕她尽心尽力为这个家去卖力干活，被骂了也不还嘴，受了冷落默默忍着。可就算她把心掏出来，公婆也不肯松口原谅。
在他们眼里，她是那个害得轩轩没了爸妈的千古罪人，一辈子都别想翻身。
即便如今生下男孩，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
春花感觉自己像被困在蛛网里的飞虫，挣扎得越厉害，丝线缠得越紧。
一旁的陈志军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些年，他在父母面前替春花说过很多话，可毫无作用。
他也就不想再说什么了，轻轻扶住春花的胳膊，低声说道：“你先去房里躺着休息，我待会把饭给你送过去。”
春花心里泛起一丝暖意，至少在这个冰冷的家里，还有他愿意站在自己身边，给予些许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