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彻底骂对象名字报出来,一嗓子就压住场子,听得屋顶都在响动。
一群朝官,各个面如死灰,脑袋恨不得锤进地板里。
台下,屁股真的规圆扎实的有几个?细查明了都保证白绫进地狱见祖宗。
杨涟人不过如此,脸色瞬时僵死。
他私底里自诩清,为官不流油,可官场里嘛,说道理那是虚的,见面放不下流程迎奉应酬,有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真说利都不沾,钱都不沾沾自喜,那骗鬼还撒谎自己。
即使如斯,杨涟硬是梗脖咽一口气,强作镇定。
“贼胡言!”
“我等受君恩,事君心,用一分俸养一家命,为公事沾人情分,就算偶小瑕疵,也都是为国为民加一把子劲!”
“岂可同汝等祸国之怪陈伦共污!”
“有意思,还是‘为国效力’这台词!”
朱元璋噗呲一乐,可嘴上慢攥着千斤气劲。
“那继续问你,下道题!”
“我当初为了治你们读书人的毛病,写下一本法啊,叫什么?”
杨涟条件反射,甩出来个标准答案:
“《大明律》!”
“错!”
朱元璋板起脸,抬手狠狠将金属棍杵进地上,一声闷响,把厅下的地砖都敲麻了。
“就这点,还好意思答!”
“律,是给老百姓下的章程!”
“可我洪武年间下过另一本,是给你们这拨为官的专门量身打造的规矩!”
“名字——是《大诰》!”
“大诰整个篇幅,写着明明白:可记得六十两银子往上者——砍!抬头示罪!杀!”
“说啊——杨涟,你该不会真一丢丢没读过?”
杨涟嘴巴一开一合,却发半声音都吐不出来。
那个《大诰》,他心里当然悬着点影子。
要是说认真瞅过,啃下去全篇,全无那回事。
凑洪武还健在的光景里那才算规范,后来皇帝嘴巴狐疑全给扔鼓楼里锁箱了,没人再翻检一个字。
这东西早成象征摆设落满灰尘,可谁拿正经律条真管头顶?哪个真的在乎?
那些文字,除了催命,就是人看着心肝直发抖。
“这样呗,一读没读,心里都清楚,“
朱元璋眸子里轻述出说不清的失落。
“你们啊,不光是不认我定的家法,怕是都快把我的名字记得一点都找不到了吧。”
这时候,他扭转身,从朝官里背过肢体,一步接一步缓缓走上丹陛。
他的方向却不是那张皇帝专坐的龙椅。
他彼时转了个身,稳稳站去龙椅后,那面浮雕金龙纹路深邃的巨大屏风下。
他又抬起掌,扫去布满尘灰冷寒层的东西,温柔摩挲上去。
像是隔着多少春夏秋冬,一件失而复得的旧物,沉沉地贴上心头般。
“我这辈子,讨过饭,也削发过,当过和尚。”
“蹚在尸体堆里杀出来,从东到西真刀真枪,才算得天下。”
“我虽识字不多朵颐那虚话绕嘴儿,不过我只信一个死理儿!”
“百姓要是饿肚子,连饭都没得吃,那不就是我的肉中仇,就是今生冤家?”
“还敢伸手动我朱氏江山——就砸了你家满门,一个活下去都没有!”
这一刻,他猛回正过身,丢下凛冽骇人两道眸光,跟夜行厉火一样,死死箭射下去,戳在杨涟的中心。
“给你们摘掉疑问——我是谁,你们大气好喘了吧。”
“我,不过是几百年前的朱元璋,明太祖,洪武那点人罢了!”
砰!
这声话一出口,厅堂就好像炸雷盖顶了似的,把文武百官的脑壳一个个儿敲进缝隙。
太和殿大得能飞进天地,一眨间里安静得吓人。
针头掉地,掂量着能听得一清二楚。
群里一个个同样磨牙的僵住,自压着舌跟说不出气来。
那会的神态就很古怪,看起来又是慌,又夹着点悚厉。
不光烙着震哏,全军霜冻四面涂阴,还夹着一点排山倒海的慌乱和不可置信。
太祖爷,那洪武的朱元璋?
不是几百年进土里糜烂个干净的名号,一朝间从哪蹿出来的?
一个死灰都飞远几百载旧相,又在气沉沉端端踩进殿中央站好了?
搁这比太阳倒走西边,还离谱千百倍。
杨涟下半张脸直得发麻,一点补救的话音都发不出来。
他眼睁睁钉在那浑然一身明主气场,脸型跟史书暮年君王一模一样的老人身上。
再慢慢低下脖子去看,那根比皇权肃穆,反更像棒球棍角落里打狗鞭的家什。
人都傻住——原本安稳的信仰、电光火石就被撕得破碎零星,眼下这一刻。
他说什么叫世界观被强行拍碎,就听心里咔嚓一声。
那跟人生完整的信仰闪光碎片,次次拆成了粉灰,拼不起一个本。
“不、不可能的……”
只会口齿磕磕绊绊,是魂飞魄散,却像喉咙卡进寒风。
“你是妖精、幻影,不可能的,是假的……”
“哈哈哈哈,说得带劲,是不是妖,咱最清楚!”
朱元璋仰天嘻哈出笑,可笑码有多高兴见仁见智,最大的是翻江倒海的愤怒和悲凉。
“我那强巴巴从蒙古崽子嘴边抢回来的家底,拱手交给你们全部吃干净悠悠,最后剩一铜都养不下人。”
“一朝一日敲空国库,耗子迷路都哭鼻子,偏房里苦兵辛苦无饷,逐地行乞根本顾不上生路。”
“土没个归,地最终落在有几家的腰包,翻身做主一日重过一天,老百姓活不下去,流民一年比一年多。”
“外面有建州女真磨刀霍霍,里头有流寇反贼遍地开花。”
“咱这大明朝,眼瞅着,就要亡了!”
“你们呢?你们这帮被称作国之栋梁,饱读圣贤书的好官们,一天到晚,除了拉帮结派,互相往死里捅刀子,还会干点什么?!”
“现在,咱回来了!”
“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咱要亲手,把你们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蛀虫,一个一个,全都给捏死!”
他猛地举起手里的高尔夫球杆,遥遥指向殿下黑压压的文武百官。
“从今天起!”
“咱,要在这太和殿上,重开大朝会!”
“咱,要用咱当年定下的规矩,重新给你们这帮不争气的废物,好好地,立立规矩!”
“谁要是不服,谁要是还敢在咱面前,叽叽歪歪!”
他把那根金属杆子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咱,就亲自送他,去地下见孔夫子!”